【深度報導】0121強震受損近半成危樓 老人老宅「雙老夾擊」防災難復原更難

2025年1月21日嘉義大埔強震，台南市楠西、玉井等區受損嚴重，受損房屋被貼上紅黃單的比例將近5成，首當其衝的是很多原本住在老屋或祖厝的高齡者面臨無家可歸，也震出了台灣偏鄉「雙老夾擊」現象下的問題與衝擊！

0121的0時17分在大埔發生的規模6.4地震，台南市是災情最嚴重的縣市，台南市工務局長陳世仁指出，總共受理4236件0121地震建築物災損通報，經過緊急評估，貼紅單件數是519件、貼黃單1567件。

相較於2016年小年夜發生，造成台南市永康區維冠大樓倒塌致嚴重死傷的0206美濃地震，那次台南市通報房屋災損5000多件，貼紅單250件、黃單329件，約佔整體的1成，此次災損建築貼紅黃單的比例卻高達5成，與去年0403花蓮地震，花蓮的紅單72件、黃單67件相比，也明顯高出許多。



楠西屋齡50年以上逾7成 專家憂紅磚屋土角厝無法抗震

0121大埔地震災情最嚴重的是靠近震央的台南市楠西區，根據內政部不動產資訊平台統計，楠西區屋齡50年以上的老舊房屋比例超過70％，紅磚屋、土角厝無法抗震是主因。

台灣省土木技師公會理事拱祥生指出，去年（2024）元旦日本能登半島的規模7.6強震，主要也是老舊編竹夾泥牆房屋傾倒及倒塌為主，台灣在清領及日治時期也蓋了不少編竹夾泥牆房屋或是土角厝，牆壁材質主要以桂竹、泥巴及稻穀為主，經過這次地震，台灣還有多少人住在這些柔弱且老舊土角厝？應該是政府調查重點，土角厝遇地震時如何降低人員傷亡，應是其耐震補強重點之一。

0121地震後第一時間進入楠西災區發放物資與提供關懷的芥菜種會，並幫助受災居民從避難所轉移至作為中長期安置的水利署南水分署宿舍安置。長期投入台灣原鄉社區「備災」的芥菜總會全球防災救助處副處長吳秉翰觀察到，這次地震不只是受災的老舊房屋比例高，因為楠西區的老年人口比例達29.04%，在「雙老夾擊」下所造成的安置與災後重建是更加步履維艱，未來應該關注災害下偏鄉的雙老議題及衝擊。

偏鄉老年人口最多逾3成　長者住老舊房更添弱勢

根據內政部統計，全台僅有65歲以上長者居住的戶數高達77.4萬戶，其中獨居的比例超過75%，老年人口大於20%比例的已經有191個鄉鎮（佔所有鄉鎮51.9%），很多老年人口比例甚至是超過3成，且主要都是集中在偏鄉；另一個警訊是全國平均屋齡是33年，30年以上屋齡佔比超過55%，在偏鄉很多就是跟楠西類似，都是日治甚至更早時期興建的土角厝或老舊街屋。





1999年九二一地震後，一群人組成台灣寶島行善義工團，現今約有800多名成員，每次動員人員已常態性有40、50人成行，為重建居民及弱勢族群築屋或整繕，不只是地震，這些年受到極端氣候影響，受風災倒塌的老舊房屋通報協助也很多，像是2023年10月的小犬颱風重創離島蘭嶼，當地就報了80處住屋要重建，遠超過每年寶島義工團20間屋的重蓋量能。

寶島義工團長期到各偏鄉協助弱勢，觀察到很多長者居住在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原本就可能有漏水及水電等問題，卻無能力修繕，且很多長者有身體方面的疾病，居住環境並不適合。他們協助長者修繕或重建居住遇到的狀況包括，很多房子是共同持有，如果需要拆掉重建，必須共有人共同簽名蓋章，也有幫長者蓋好後，沒多久長者就過世，才發現長者有家人卻沒負起照顧撫養責任，新蓋好房子卻成了他們的資產。

寶島義工團在今年農曆年假期間也到楠西幫助受災戶，當他們收拾工具準備離開時，一名年長的婦人顫顫巍巍地走到義工面前，眼裡閃爍著激動的淚光，嘴唇顫動著似乎想說些什麼，只見她突然緩緩地低下身子，向義工們深深地鞠躬，義工們連忙上前攙扶，阿嬤仍不停地重複著：「謝謝你們，真的謝謝你們！這麼冷的天氣你們還願意來幫我們……」





震後住居變危樓 租屋長者面臨無家可歸

義工團幹部指出，許多長者還面臨無家可歸，因為原本住在公有土地上的建物，地震後變成危樓，政府補助的幾萬元只是杯水車薪，要這些年長災民在外其他地方租房，不是房東不給長者租住，就是沒能力租房子。

68歲的江二哥是在楠西公有零售市場做生意，和妻子、兒子、大哥及95歲的父親共同居住在市場二樓的租屋處，但是受到地震影響，市場樑柱龜裂，被貼了災後危險的紅單，不僅生意無法做，一家五口也只能安頓在水利署南水分署宿舍，由於市場重建計畫只保留店鋪，不會再提供住屋給攤商承租，江二哥很憂心，這個臨時安置住所只有兩年，未來不知何去何從，只祈求「至少讓年邁的爸爸能安心，盼政府可以為受災戶蓋永久屋」。



高雄市甲仙區曾經歷賀伯、莫拉克等風災，0121大埔地震同樣有111戶受災，因為過去天災經驗，當地的大田里里長張琪，不僅成為土石流防災專員，也非常重視社區防災。她說，不同於土石流是局部區域的房屋受影響，地震是全面性在搖，0121地震後因為餘震不斷，對於長者而言造成很大的心理壓力，有時候只是稍微移動桌腳，長者會問「是地震嗎？」，由於房子非常老舊，很多8、90歲獨居的長者，會擔心災後時沒有依靠「我真的出了什麼事的時候，沒有人知道」。

「雙老夾擊的衝擊是，面對災害的復原力不會那麼快，防災韌性也沒有那麼高。」吳秉翰點出災害下的雙老議題核心問題，這次地震的楠西災情其實不亞於去年0403花蓮地震，但是高齡的村里居民不會用手機拍下房屋倒塌的畫面，更不會上傳到網路，使這些更加弱勢的年長災民，不會被社會大眾看見，相對應得到的社會關注與協助也較少。



沒收入、適應有難度　長者安置規畫具挑戰

吳秉翰指出，災害下的雙老衝擊，第一個影響是災後復原能力，因為年長者多數沒有收入，或是只靠務農跟賣菜維生，要恢復原本生活，原本就是困難，儘管政府針對受災戶給予優渥的低利率貸款，但沒有薪資及收入證明，又沒有不動產，根本無法向銀行借貸，重建之路是很困難。

第二個衝擊是適應力問題，原本住在自己的老家已經數十年時間，一夕間房屋沒了，從熟悉環境搬到陌生環境，在中長期安置要跟其他人生活在一起，吳秉翰指出，這是很大的挑戰，在楠西協助災民過程，就發生兩名年長者，因為共同生活在適應上還沒有磨合，產生衝突，「最擔憂的是災後持續消耗身心的正能量。」



過去芥菜種會偏重於原鄉的災害救助，但從這次楠西震災中可以看出偏鄉與原鄉面臨災害的不同文化。

吳秉翰說，原民有部落互助文化，避難優先選擇是依親，最後選擇才是到避難所，但是偏鄉的閩南文化或漢人文化，依親對長者來說會覺得很丟臉，或是不想打擾人家，尤其是女兒嫁出去後就是別人家的觀念，不可能依親住在女兒家，這次楠西就發現有些年長者離開兩天後又搬回避難所，「原鄉是時間越長，避難所人越少，偏鄉卻是人越來越多。」

第三個衝擊是資訊近用權(註：指民眾接近和使用媒體權利)的落差，因為年長者很多不識字，也不懂得上網，但是公部門的作法仍是透過上網公告，對於年長者來說，訊息公開度與接收度都有明顯落差，進一步造成跟公部門的衝突及不信任，甚至可能使這些年長受災戶，成為詐騙覬覦的對象，使其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第四個是行政作業繁複，對長者造成更多困擾。芥菜總會督導林宏俊以有線電視移機為例，很多生活習慣是看有線電視，因為房屋成危樓，要移機到中長期安置住所，但是移機要求必須出示受災證明公文才能免費，而且必須要傳真，年長者都不知道有無收過受災證明，一輩子也沒用過傳真，徒增他們生活上的困擾。



地震、極端氣候下 偏鄉高齡社區如何提升防災韌性

拱祥生說，從2016的維冠大樓倒塌地震到今年0121大埔地震，頻率已經密集到一、兩年就發生災害性地震，由於台灣屋齡超過30年的已超過500萬戶，他呼籲，針對老屋甚至是嚴格界定921之前設計興建的房子，都要全面性做耐震檢視，耐震檢視跟耐震補強並沒有說要一步到位，至少把房子補到地震來時，不會立即崩塌，確保生命安全是很重要的課題。

對於那些土角厝，拱祥生認為從歷史文化來看，絕對有其保存價值，政府應該研議是否編列預算，與所有住戶溝通，以較精緻及完善的方式保存下來。

偏鄉高齡社區該如何提高防災韌性？甲仙區大田里的作法值得借鏡。張琪說，平常宣導演練是必要的，在大田里一年都會邀集里民做好幾次的災害演練，當在災害來臨時，可以讓每個人迅速、直接、正確做出判斷。此外，鼓勵所有長者每天都到社區關懷據點，若1、2天沒看到人，就到長者家中拜訪，確切掌握所有獨居長輩狀況，同時鼓勵里內媽媽們送小孩上課後當志工，「全里關懷互助，是防災的不二法門。」



偏鄉高齡社區不僅該提高防災韌性，災害復原力的提升也很重要。吳秉翰指出，這次到楠西救災，發現沒有在地的志工可以協助公部門，因此芥菜總會將投入高齡偏鄉的防災救災培力，希望從楠西開始，培力中壯年者發揮力量，且因為偏鄉與原鄉文化的不同，協助公部門盤點所有避難所，要考量是否能發揮最大空間容納更多的人，找尋有無其他私人場地做緊急安置。

此外，雙老的房子及居住者都應該要標示出來，長時間透過培力的志工去定期關懷他們，芥菜總會未來將在偏鄉防災培力，特別培訓資訊小組，蒐集相關正確資訊，用老人家懂得的方式去告訴他們，吳秉翰強調：「因應雙老議題會越來越嚴峻，一定要在地去推動去做，才能將影響衝擊降至最低。」

台灣今年邁向超高齡社會，年初的大埔地震震出了「雙老夾擊」下，災害所帶來的更大影響及衝擊，因應高齡者、老屋子與致災因子的相關性及其風險管理，台灣必須要有更積極完善的偏鄉社區防減災及提高韌性的規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