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爾德專欄：澤倫斯基給了賴清德什麼啟示？

比起8年前首度當選總統時對美國以及全球的衝擊，川普2.0的震撼更快且更猛。川普（Donald Trump）上任前夕，台灣經濟部長郭智輝還夸言：「川普任期僅4年影響有限。」一個月後，郭部長大概會後悔說過這句話、急著想吞回預言。

也許正因為只有4年，川普更急於開展新政，使盡蠻力要扭轉過去4年拜登（Joe Biden）的政策，甚至扭轉全球秩序──過去4年台灣執政者琅琅上口的「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民主同盟」、「民主價值」這些口號頓時成了川普們眼中的笑柄。美國自我否定之前高舉的價值，也讓「疑美論」快速發酵，它正從中東、歐洲蔓延到印太，台灣該如何因應？

川普政府在國內搞文革　支持度開始下滑

川普新政破壞國際規矩，在國內更目無法紀。富豪馬斯克（Elon Musk）領導政府效率部（DOGE），雷厲風行推動節省政府浪費的「改革」，不禁讓人想起中國的文化大革命。毛澤東利用體制外的紅衛兵造反、對抗政敵掌控的官僚體制；DOGE則是依總統行政命令成立、並非經由國會立法通過的部門，本身法律效力就不明確。它除了任意開除聯邦部門員工，最近還用電子郵件下令200萬公務員，要對過去一周工作內容提交報告，未提報告的就會被開除。他在社群媒體X上稱，這項要求是「最基本的生命跡象測試（pulse check）」，因為他懷疑有人假藉死人名義領公糧，「他們連電子郵件都不查看，我們認為他們有些是不存在的，或冒用死人身分詐領薪資。」

馬斯克把自己當成聯邦政府太上皇，目無法紀的紅衛兵行徑居然可以發生在一個民主法治成熟的國家。對內大搞文革已引起川普政府其他單位反彈，更失去民心而讓川普支持率下降。華盛頓郵報／益普索（Washington Post-Ipsos）、皮優中心（Pew）的民調結果都顯示反對馬斯克作為的比贊同多。CNN、Ipsos民調顯示川普支持度比一個多月前他剛上任時下滑。以路透社和Ipsos合作的最新民調為例，川普目前支持率為44%，低於他上任之初的47%。



「美國優先」變成對外基調　俄烏調停就是一例

在對外關係上，川普2.0國際秩序的基礎已從「民主」變成「美國第一」。副總統范斯（J. D. Vance）、國防部長赫格塞斯（Pete Hegseth）、副部長柯伯吉（Elbridge Colby）等人都是信仰弱肉強食的社會達爾文主義者。川普兒子小川普（Donald Trump Jr.）2月18日發文讚揚柯伯吉：「MAGA（Make America Great Again）運動的朋友和敵人都將柯伯吉稱為美國優先外交政策的主要思想家。」他接著說，柯伯吉的外交觀點是「以美國人民的具體利益為出發點，而非像『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或在中東傳播民主等等抽象概念。」美國優先的柯比就是棄台論的宣揚者。只要符合「美國人民的具體利益」，台灣是可以被交易的；若不符合美國利益，台灣就會被棄之如敝屣。這種美國優先外交基調清楚地體現在俄烏停戰處理上。最近美國要求烏克蘭以稀土礦償付軍費一事更引起各方撻伐。

稀土事件的真相需先釐清。二月初《基輔獨立報》（Kyiv Independent）報導，以稀土換取盟友軍事支援是烏克蘭自己先提出的計畫。報導引述烏克蘭總統辦公室的消息指出，與盟友分享烏克蘭天然資源是總統澤倫斯基（Volodymyr Zelensky）「勝利計畫」（victory plan）一部分，這項規畫已提交給包括川普在內的外國領導人。當時澤倫斯基被問到川普相關提議時，回答稱烏克蘭願意接受提供武器、挺身協助他們保衛領土、擊退敵人的盟友「投資」。他也承認曾與川普討論過這個提案。烏克蘭這項提議也有其心機，因為烏克蘭的礦產主要在被俄國佔領的頓巴斯地區，自然是要先擊退佔領者才能共同開發。



一開口就要稀土礦5成利潤　施壓澤倫斯基點頭

據網媒Axio報導，二月中旬美國財政部長班森（Scott Bessent）到基輔向澤倫斯基提出的方案是：美國取得烏克蘭稀土礦和能源開發50%利潤，協議若有爭議將受紐約法院管轄（國與國的協議接受一方地方法院管轄！），而且協議位階高於烏克蘭其他貿易協議。班森告訴澤倫斯基，川普堅持他立即簽署協議；澤倫斯基回答他無法簽署一份他才剛收到的協議。

之後在慕尼黑，美國副總統范斯和國務卿盧比歐（Marco Rubio）向澤倫斯基提交一份條件優惠一點的礦產開採備忘錄草案，澤倫斯基告訴他們，這份協議必須得到國會批准，這個說法被川普政府認為推托之詞，因為「澤倫斯基團隊在之前從未告訴過我們，這對我們而言是個新聞。」

澤倫斯基回國後則公開否認曾答應美國這項協議。這讓美國國務卿盧比歐接受訪問批評澤倫斯基出爾反爾，在慕尼黑對美方承諾待完成國會法律程序後會簽約，結果回基輔後又否認。在美國壓力以及澤倫斯基幕僚勸說下，澤倫斯基已傾向簽約；依其最新說法，基輔方面在和美方企圖協商出一個可以確保烏克蘭安全的方案。

稀士問題只是俄烏戰爭解決方案的一個插曲，川普和澤倫斯基顯然都想運用傳媒力量形塑自己的正當性。即使方案最先是烏克蘭提出，川普表述方式卻是強勢霸道，就像他在談格陵蘭、巴拿馬運河問題一樣，一幅理直氣壯、理所當然。其實他是在向自己選民作訴求，強調「美國優先」，即使軍援烏克蘭也不會讓美國納稅人吃虧；而澤倫斯基一向獲得西方媒體青睞，也企圖透過媒體表現出自己是堅持立場、對川普壓力不屆撓，既是做內宣，也是表演給歐洲盟友看；不料立即遭川普全力回擊，說他是「獨裁者」、「戰爭發動者」；澤倫斯基想和川普面對面溝通也被美方回絕。連波蘭總統杜達（Andrzej Duda）都勸他不該公然激怒川普。



停火談判硬是排除歐洲　又反控不出錢

稀土事件和美俄在沙烏地阿拉伯首都利亞德談判俄烏停火原本是兩回事，但同時發生讓事情更複雜。整體看起來像是美國吃定烏克蘭，既要人家天然資源，又不讓人家參與談判。德國總理蕭茲（Olaf Scholz）就批評美國行徑「自私」。而在停火談判上，地緣關係與烏克蘭更緊密的歐盟國家被排除在談判之外，川普甚至一度放話說烏克蘭無法參加北約（NATO）。

川普指責歐洲國家不願承擔俄烏戰爭成本，不願提高軍費只想要美國保護。不過，根據基爾世界經濟研究所（IfW Kiel）的統計，美國在烏克蘭戰爭上花費約1190億美元，其中670億美元用於軍費：歐洲則投入650億美元軍援，但在人道與財政援助上比美國多210億美元。即使歐洲出的錢較少，但指責歐洲不出錢並不盡公允。當然，即使北約各國在美國壓力下確提高國防開支，仍不足以獨立阻擋俄羅斯的野心進逼。但美國防長赫格塞斯最近暗示，將撤出數千名駐歐軍力。

美歐關係再度撕裂　打掉昔日建立的國際秩序

川普的「美國優先」外交政策，讓拜登過去4年好不容易修補的美歐裂痕再度撕破、而且裂得更深。2月24日聯合國會議是最明顯例子。俄烏戰爭3周年之際，烏克蘭在聯合國大會提案、 並獲歐洲多國共同聯署的《推進烏克蘭全面、公正和持久和平》決議文交付表決，結果93國支持，18國反對，棄權有65國。反對國家中包括美國，決議文因為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這樣字眼而遭美國反對。美國在大會表決挫敗後，卻在聯合國安理會扳回一城，美國在安理會批准了自己提案呼籲立即實現烏克蘭和平，但沒有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字眼，也未指責任何一方。聯合國是強權政治的產物，安理會決議具有法律約束力，也被認為是為川普推動和談加分。



美歐裂痕是川普政權文革作風的後果，他們不只是在「校正」民主黨與所謂「共和黨建制派」的政策，更是在改寫二戰之後美國自己建立的國際秩序。《紐約時報》資深記者、專欄作家紀思道（Nicholas Kristof）寫道，英國前保守黨主席、香港末代總督彭定康（Chris Patten）告訴他：「川普和他那群無知的擦鞋匠寡頭們（oligarchy of ignorant shoe shiners）正在破壞組織、協議和價值觀的網絡——主要是自「二戰」以來由美國建立的——這個網絡總體上給了我們大多數國家非同尋常的和平與繁榮，包括美國在內。」

川普對中國處處設防　但「聯俄制中」恐難奏效　

彭定康語重心長，但許多台灣川粉卻興高彩烈認為美國陸續從中東、歐洲撤退，就是要集中資源投放在印太圍堵中國崛起，因此台灣的重要性增加了，安全也更有保障。

的確，川普是把中國視為首要對手，2月21日最新公布的總統行政命令《美國優先投資政策》（America First Investment Policy） 也是處處針對中國設防，甚至表示要重考慮中止1984年美國與中國簽訂的所得稅協定（Income Tax Convention）以及之後給予中國的最惠國待遇。

不過，當美國在中東、歐洲撤退時，並沒有看到它強化在印太投入資源的計畫，同時也給了中國在美國讓位的地區推進的機會。有人預期川普希望仿效季辛吉聯中制俄結束冷戰的戰略，藉烏克蘭問題操作聯俄制中。但「邪俄軸心」的共生結構有那麼容易瓦解嗎？當川普與普丁通話沒多久，2月21日習近平就藉公布與川普的視訊影片表達，中俄是「患難與共」的「真朋友」。



抗中不代表不棄台　小心「護國神山」也被吞掉

更重要的是，川普抗中不代表不會棄台。台灣的地緣戰略位置比烏克蘭重要，台灣的半導體相關產業更是全球經濟命脈，但是從澤倫斯基與烏克蘭最近的遭遇，台灣以及台灣領人必須得到教訓：在大國博弈中，小國利益有可能被忽視、甚至被整個出賣。川普可以冷酷地拒絕烏克蘭參與停戰談判，還說澤倫斯基手上根本沒有牌可以打。如果稀土牌真的是烏克蘭自己先打出來的，最後被川普吃乾抹盡；那麼台灣也得小心，不要以為隨手打「護國神山」牌不會也同樣被川普給吞掉。

澤倫斯基與烏克蘭的處境值得賴清德與台灣借鏡。小國籌碼的確少，戰略操作空間也有限。更可以想像，在目睹川普一連串對墨西哥、加拿大兩鄰國的霸凌、對加薩、烏克蘭的冷酷無情，對最長久的盟邦歐洲的粗暴無禮，台灣內部的疑美論聲浪會上揚，對岸及其同路人更會操作疑美論。

郭智輝說川普任期只有4年影響有限，川普2.0這4年對台灣恐怕會內外交迫、艱難考驗。面對川普，真的要謹言、慎行且深謀遠慮。

*本文作者為資深新聞工作者、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