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人權意識抬頭、心理健康議題受重視,加上教官退出校園,學校輔導、管教人力面臨短缺。示意圖,廖瑞祥攝
過去幾年來,隨著社會上人權意識抬頭、心理健康議題逐受重視,校園裡也開始產生變化,從一開始的教官退出校園,到輔導管教辦法的調整,以及各項霸凌、性平防制程序上路,再到近年來被備受矚目的青少年心理議題,這段過渡期可說是青黃不接,目前學校不管在軟性的輔導人力,或硬性的管教人力上都面臨短缺困境。2016年時,被通報的高中生自殺、自傷案件數僅有372件。2022年時,這個數字暴增為2296件。
當然,青少年心理健康惡化如今是全球共同面對的棘手難題,另一方面,台灣各級校園裡的霸凌、性平事件通報量,這6年間也增加至少5成。
從數字上來看,學校裡彷彿一片烏煙瘴氣,但長年關注學生權益的青年民主協會理事長張育萌認為,事實上並不是那麼悲觀,「因為以前沒有制度化的管道,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但現在他更敢說出來了。」
過去幾年來,隨著多起狼師、校園霸凌案件不斷在媒體上曝光,教育部、國教署也不斷修正相關通報、審理程序,尤其涉及霸凌、性平等案件,教職員知悉後多須在24小時內通報。張育萌指出,現在當他們協會在網路上揭露學校疑似不當管教、霸凌時,就會有學生直接tag學校的粉絲專頁並留言,「你們已讀的話,就必需要通報,否則會違法!」
「所以我覺得這是正向的,以前在陰暗角落的事能被揭露 ,學生過去會擔心自己被污名化、指指點點,甚至被秋後算帳,但現在他知道,只要不舒服就可以講出來。」張育萌說。
過去幾年來,世界確實一點點地改變了。但回到校園裡,仍舊相同的人力與組織結構,真的追得上變化嗎?
每次晤談就要1小時 輔導教師獨扛420學生業務爆棚今年3月起,各地陸續有高中開始比照大學,試行所謂的身心調適假,讓高中生可以每學期有3天的請假機會,調適身心理的不適狀態。
看在學務主任出身的大灣高中校長李宜芳眼裡,這項措施值得肯定,但她也語重心長指出,除了放假外,有些學生還需要輔導室進一步協助,「但目前輔導室的負擔是吃不消的。」
對於學生的心理照顧,校園裡多先由輔導教師對需求的學生進行晤談,若無法協助,會再進一步轉介外部諮商師、社工等資源協助,然而根據法規,以高中來說每12班才能聘請1名輔導教師,以目前公立高中每班35人來說,等於1名教師要負擔420位學生。
這些學生中,每年約有2%會面臨無故曠課、中離的情況,需要輔導室通報、與社政單位合作追蹤,此外也有約4%左右是身心障礙生,而在一般生部分,隨著手機與社群網路發展,感到憂鬱、不快樂的學生比例,近年來在各項調查都呈現上升趨勢。
對此,李宜芳指出,輔導老師跟一位學生晤談,基本上每次都要花1小時時間,且需要長期、多次追蹤,而比如發生霸凌、性平事件時,若雙方都是學生,也都需要接受輔導,在目前的情況下,現場人力其實嚴重不足。
根據校安通報統計,高中裡光是從2016年到2022年間,包含霸凌、暴力行為的事件通報連翻近2倍,從3064件增長為6162件;涉及性侵、性騷擾的兒少保護事件,通報量則從3829件增加為5760件,漲幅5成,包含家暴的安全維護事件則從942增加為1486件。
高中校安通報關鍵事件件數
數字的增加,代表的不僅是工作量增加,另外也牽涉到校園輔導管教思維的變化。
替補人力補不上教官缺口 學務處管教、輔導陷兩難過去被忽視的需求終於被看見,但另一方面,不少學校為了接住這些需求疲於奔命。除了知悉疑似情形就要通報外,每一件通報背後,還需要在時限內召開校事會議、霸凌防制會議、性平會等會議及調查程序。邀請委員、協調開會時間,緊盯程序的責任,往往落在學務處,尤其是生輔組長身上。
事實上,在現行機制上路前,不管是國中的生教組,還是高中職的生輔組,往往被視為「很硬」的職位,因為包含學生偏差行為的管教與輔導,往往都由組長負責;白話說就是,學生抽菸、喝酒、打架,甚至涉及吸毒、幫派,常常都是這個職位要處理的業務。
然而,原來的業務又減少了可以負擔的人。教官陸續退出校園後,取而代之的,是所謂學務創新人力或校安人員,然而這些人員多為約聘僱。松山高中學務主任張洸源便指出,過去輔導管教,有學務處和教官室兩個單位可以一起負責,現在只剩下學務處、生輔組負責,面對越趨複雜的管教環境,替補進來的人力只是約聘僱,因此多數也採取保守態度,「就是只願意做到60分,因為動不動就會被學生告,幹嘛多做多增加風險呢?」
這形成另一種的勞逸不均。張洸源說明,生輔組長也是由老師兼任,但目前兼任組長,每個月大約只有4000多元的主管加給,相比之下超鐘點授課一節有420元鐘點費,也造成越來越少人願意擔任,最後形成惡性循環,少數有熱情的人不斷燃燒自己,「但熱情總是會有燒完的時候,現場真的會很辛苦。」
除了原來的業務,張洸源說明,學務處現在要應對新規上路的各項會議,必須受理通報、協調委員開會時間、掌握處理程序外,還要檢核各項程序是否符合法規等,又是非常大的負擔,「這些事都該做,因為是教孩子如何保護自己,但沒有思考人力的問題。」
所謂的「程序」有多繁雜?攤開相關法規,光是「校園霸凌防制準則」就有73個條文,《性別平等教育法》及「校園性別事件防制準則」相加也有破百條文,與不適任教師最相關的《教師法》、「教師解聘辦法」、「教師輔導管教辦法」算上的話,又要再多百餘條法規。
此外,處在價值觀轉折的過渡期當中,張洸源更認為學校承受了不少壓力。比如近年來,包括學生服儀、到校時間等規定陸續放寬,此時保守、前衛兩派家長的輿論壓力,全部都會落到學校身上,有些聲音會認為「學生沒有學生的樣子」、「學校都沒在管」,另一部份則會批評改變得還不夠,主任、組長往往在過程裡成為夾心餅乾。
「現在補上的大體上能力是弱化的。」興大附中校長陳勇延則指出,相對於教官至少是軍人出身,不管學務創新人力、校安人力,往往都未受過相關知能訓練,而這在現場非常受考驗,像校園裡發生肢體衝突時,往往會需要先將衝突雙方隔開,「這都需要訓練,你把人架開,架不好的話,也可能會被告。」
時代改變需求被看見 青年團體籲:增補人力、加強知能隨著近期包含新北割頸案等衝突事件,《學生輔導法》修法再受關注,教育部日前也已表態,會加速增補各級學校輔導人力與調整編制。
對此,張育萌認為,目前正處在改變的階段,學生不論對於輔導、心理支持的需求,或是對衝突的通報都比過去更有意識,當然學校人員也許會覺得案件越來越多,但其實這些衝突過去就存在,只是沒被處理或沒被定義,比方開黃腔過去不被認為是性騷擾,現在這些事都會進到流程。
他也指出,的確學生改變了,教師會覺得要負擔更多,尤其學務夾在兩方之間確實會蠻辛苦,回到頭來該討論的是,這些東西是否都要教師來負擔?能否有其他專業人力協助?希望教育部可以給予更多的照顧,此外他呼籲,除了增補人力,也希望增加個別教師的知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