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仕傑專欄｜他們在冰冷貨櫃中懷抱著夢想，卻流下了淚

首先，嚴格來說，這件關於人口販運的悲劇並非完全與中國無關。越南到英國的人口走私路徑，通常第一站是中國，再下一站是法國，接著等待機會，以各種方式進到英國。

10月23日英國當局在東南部埃塞克斯郡發現一輛載有39具屍體貨車，此為示意圖。（圖片來源／Pixabay）

從法國到英國這一段有兩種方式，第一種稱為VIP方式，人蛇集團會在英國找一些有現金需求的遊民或有前科紀錄的人，作為越南人球的假身份掩護。

第二種比較辛苦，也就是這起新聞看到的，人球通常以船運或貨運的方式試圖闖關入境。相較第一種VIP方式需要付給人蛇集團較高額費用，第二種方式較為便宜，但風險亦相對高得多。多數貨運方式使用的是冷凍貨櫃車，原因是冷凍機馬達所發出的巨大噪音，能掩蓋貨櫃裡面人所發出的聲音，不過冷凍貨櫃的低溫環境，也造成人球因此有失溫或窒息的危險。

再者，為何中國外交部在事件一開始尚在調查階段時，便大動作抨擊英國政府呢？其實我認為跟香港事件有關係。

中英兩國雙邊外交關係近來陷入冰點，除了前陣子中國政府稱1984年中英聯合宣言為不具法律效力（non legal binding）的歷史文件（historical document）外，另外中國駐英國大使劉曉明親上火線，多次就反送中議題於英國電視媒體上為中共及港府作法強力辯護，今年八月英國駐港僱員鄭文傑因為「被嫖妓」遭到逮捕，以上種種因素都造成中英外交關係的齟齬。

香港事件為影響中、英外交關係一大原因。（圖片來源／香港邊城青年Facebook）

這起人口販運新聞，一開始說這39人拿的是中國護照，但後來發現是假護照。要說中共關心這39條人命，我個人是不相信，不如說中共是借題發揮，抒發對英國的不滿情緒。

那為何這些越南人甘願冒著生命危險去歐洲討生活呢？經濟因素並不是最完整的答案。越南近年來經濟成長快速，包括日本、韓國、台灣及中國等外商圈地投資動作頻頻，隨之而來的是大批就業機會。這些非法越南移民如果只是單純為了更好的經濟條件及就業環境，他們大可以從偏遠的家鄉到如胡志明或河內等這類大城市謀職，起碼人親土親，犯不著坐上飄洋過洲的死亡貨車。

真正核心的問題，是在越共的統治底下，越南社會的階級流動性低，造就許多百姓感覺人生沒有翻轉的可能。共產黨的統治講究人的關係，沒有人脈，階級一輩子不可能向上流動，加上貪腐問題嚴重，國有企業及官員收賄情形司空見慣，造成經濟底層人民為求翻身只好鋌而走險。所有經濟問題都有著社會跟政治基礎，如果單就經濟層面分析這起人球事件，恐怕失之公允。

在越共的統治下，越南社會的階級流動性低。（圖片來源／Pixabay）

一個社會的經濟制度是否公平，有兩個重要觀察指標。一是貧富差距，可用吉尼係數（Gini Coefficient）作為判斷，通常吉尼係數高於0.4，代表這個社會的貧富懸殊差距過大，如果低於0.4，則表示貧富差距尚未超過警戒線。越南在2016年的吉尼係數約為0.35，不算特別差也不算好，但中產階級數目不夠厚實的確是隱憂。

另一指標是階級流動，講白話就是讓窮人能出頭天，通常是透過普及且可負擔的教育及公平的就業機會。越南的貧富差距在近年來逐年擴大，階級流動又讓底層人民絕望，兩個結構性原因造成了這起39條人命的悲劇。

值得觀察的是，這起事件在越南當地的媒體報導中呈現兩極，有一派譴責政府的治理無能，另一派譴責被害人，認為非法移民不該為了錢鋌而走險。其中最微妙的是政府的態度，目前已經看到有人在社群媒體上表示越南政府及官媒對此案想要低調處理甚至模糊焦點，箇中原因可能是因為要避免外界抨擊越南政府的治理能力低落或貪腐無能。

台灣社會向來對於非法移民及難民議題高度陌生，前陣子因為香港反送中事件，台灣社會曾短暫討論難民法的修訂，但中國因素導致這項公共政策議題終究沒辦法得到理性客觀的討論（例如會不會有匪諜假冒成香港難民來台灣之類的擔憂）。這起越南非法移民的悲劇，希望能激起更多的理性務實公共政策討論，台灣應該要用何種態度來面對非法移民及難民的議題。

作者：劉仕傑（前外交官，現為黑潮政策與經濟發展顧問公司國際公共事務總監）

本文感謝在台就讀之越南學生匿名提供相關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