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晶圓血淚3-1】「弟弟死在台積電」 外包職災家屬首次挺身喊話魏哲家

AI熱潮發威，6月3日台積電舉辦股東會眾所矚目，股民們帶著雀躍心情出席，當中卻有一群拉起白布條、罕見在台積電外抗議的群眾，引起側目。原來是台積電外包商家屬小娟（匿名）帶著弟弟黃信壹遺照，悲痛向台積電董事長魏哲家泣訴，擴廠過程不要再有死傷。據工傷協會統計，台積電自2019年起，至少10位外包工人殞命，小娟成為亡者家屬中，首位公開向「護國神山」討公道的第一人。

「我們都已經和解了，為什麼還要站出來？因為又死人了！」小娟接受《太報》專訪時，提及弟弟黃信壹職災死亡案，當初連一則新聞都沒有曝光，於是悲從中來泣不成聲，紙巾一張接著一張拭淚，令人難以想像6月3日台積電股東會當天，小娟何以如此鎮定地上台與魏哲家直球對決、展開對話？



父早逝、家有4手足 胞姊自幼代母職照顧

黃信壹民國73年出生，父親早逝，母親在成衣加工廠上班，排行老三的姐姐小娟，年紀大上黃信壹一輪，課後時常代母職照顧黃信壹，「我還會揹著弟弟到市場買菜，『阿桑（台語）看到就會問說，妹妹，這你兒子喔？』」此時小娟就會趕緊澄清，「不是啦！這是我弟弟！」

小娟說，兄弟姊妹都是靠半工半讀完成學業，弟弟高職畢業就去當兵，退伍後與家人經營飲料加盟生意，結束營業後，黃信壹友人揪他一起從事台積電外包商工程施做，於是，黃信壹一路從學徒做起。「他做得頗有成就感喔！從配管設計到現場執行，都可以一手包辦了！」

台積電往南擴廠，增加許多就業機會，近年更是與各行各業搶工，小娟舉例，朋友開了工作室，房子都租下去了，卻招募不到人手，「因為工人都被台積電外包商叫去了，水電、冷氣、裝潢瞬間都不見了，都去台積電趕工，這就是我們南部的狀況。」

陽光男正準備婚宴 職災殞命「成家夢碎」

母親去世後，小娟與黃信壹更是情同母子，小娟只要帶小孩、老公出門旅遊，就會邀請黃信壹同行。在小娟心中，黃信壹始終是個開心果、陽光男孩，原本也有一位已論及婚嫁的女友，出事不久前，姊弟倆還在討論家宴「要簡單辦個兩桌」。

去年（2024）中秋節家庭聚餐前夕，黃信壹也說好要作東，帶姊姊一家享用台南知名溫體牛餐廳。說起種種過往，宛如小娟手機裡的待辦清單，只是，弟弟成家的期盼、家人月圓的團聚，終究還是夢碎，永遠缺角。



小娟強調，黃信壹從業配管工程8年以來，「工地不能抽菸、喝阿比，該戴安全帽等，弟弟都很配合，不少小包商搶著要他跳槽，結果出事的卻是我弟弟。」

職災事發後，檢察官前往台積電南科18A廠勘驗，家屬只能夠在鐵門外「瞄一眼」，卻不得其門而入，小娟把握檢察官翻開工地照片的瞬間，瞧見照片裡，地上滿是黃信壹的鮮血。

台積電未曾出面 家屬被逼站上殘酷擂台

小娟不滿指出，事發後，僅大、小包商面對家屬，卻不見台積電派人慰問，「我弟人死在台積電，卻都沒有人出面，會不會太扯了？」小娟形容調解過程「很像被推到擂台跟怪獸打架！每次只要對方告訴我，妳弟無父、無母、沒小孩，我就覺得自己又被捅了一刀。」

由於黃信壹未婚、雙親過世，遺屬僅能依《勞基法》第59條，請領5個月喪葬津貼及40個月死亡補償，兄弟姐妹為旁系血親，依《民法》無權請求慰撫金之損害賠償。

起初，承包商以不成比例的極低金額，向家屬談和解，小娟輾轉向外求助，使得工傷協會首次介入台積電外包職災調解，並透過立委調資料，驚覺台積電不斷獲利成長的同時，外包職災率也越趨攀升。

和解後職災仍發生 股東會悲憤喊「別再死人」

去年9月黃信壹案發生後，同年又陸續有兩位台積電外包工人職災身亡，小娟說：「我們看到竹科又出事，大家都在流淚，我真的希望不要再有死傷了，台積電你這隻大鯨魚，國家把你養得這麼大條，你要不要有社會責任啊？」

工傷協會專員賀光卍指出，和解當下黃信壹家屬即要求包商，未來要落實工安，別再重蹈覆轍，不料，今年5月又有人死於台積電，「 阿壹的姐姐就受不了，股東會抗議，不是來跟你要錢，『抱歉，我們已經和解了，我們是要的是其他人安全。』」

工傷協會與家屬提出以下三項訴求：

一、台積電公司及台積電基金會應立即慰問職災家屬與勞工，提出職災照護與援助方案。

二、台積電公司職業安全衛生單位應統籌、監督，並提出具體改善計畫，確保勞工安全，並對外公開相關資訊。

三、設立獨立第三方監察工安機制，讓社會參與監督，杜絕職災悲劇重演。

長期關注人權司改議題、RCA案律師團召集律師林永頌表示，黃信壹職災案，台積電是「共同作業」的原事業單位，在《職安法》第27條明定，原事業單位與承攬廠商，分別僱用勞工共同作業時，有責任巡視、給予包商安全衛教指導及協助，換句話說，「台積電不應該『裝惦惦（台語）』」。



台積電平均每年蓋5座新廠，背後有多少外包勞工貢獻時間、體力？儘管建廠人員並非台積電編制內勞工，可是蓋廠量產最終獲利的仍是台積電。林永頌直言，台積電不該保持沉默，何謂成功的企業？股票營收、EPS等金錢數字看似容易衡量，「但如果留下傷害，如何讓人尊重？」

當天股東會上，董事長魏哲家代表公司向家屬致歉，並強調台積電不只是會賺錢，還有社會責任，我們絕對「不是只賠錢了事」，工安與環保是不容妥協的。魏哲家也說，目前台積電在世界各地蓋工廠，發現日本人的管理模式的確比台灣更為完整，所以也在思考是否將各國蓋廠的經驗帶回台灣，「如果必須由台積電親自管的每個Project，我們就親自管。」



股東會上，小娟眾目睽睽與大人物魏哲家對話，受訪時回想起來，她難得含蓄展顏，並謙虛地說，若是沒有工傷協會專員的協助，我們想站出來也沒有方法，「但我沒想到它（工傷協會）會搞這麼大！然後我還會和魏哲家講話？！」小娟揶揄自己當下都快大舌頭了。

「不過，我還是老話一句，台積電這條大鯨魚，若有偉大的企業家精神，你賺這麼多錢，應該要好好照顧台灣人民。」她期待台積電仍應回頭檢討，是否因擴廠速度太快，而失去過往工安該有的品質水準？「如果可以因為我的發言，減少往後工人死傷，那抗議這件事，就有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