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現在我比較完整,至少我不再是一個人了。」阿良
「你本來就不是一個人啊。」兄長
盧盈良(後面簡稱阿良)導演的紀錄片《神人之家》,從信仰破題,阿良的兄長盧盈志可以跟神明溝通,從小替神明傳達訊息,幫鄉民解決問題,然而阿良的家庭卻是狀況不斷:兄長做生意一直沒有起色、母親一輩子辛苦,連海邊都沒去過、父親成天簽賭,屢勸不聽,敗光家產。阿良很年輕時就離家北上工作,既是害怕被家人拖累,也是對神明怎麼不幫他們一家有所埋怨。二十多年後,阿良接到母親的來電,說希望兒子能幫自己拍張好看的相片,死後或許能夠當成遺照,阿良驚覺父母親已經到了面對死亡的年紀,他帶著攝影機回到家中,一邊紀錄家人的生活點滴,一邊試著釐清自己對家人與神明又愛又恨的矛盾心情......
(本文內容可能提及關鍵段落,請斟酌閱讀)
「你覺得神明幫助過我們家嗎?或說,真的有神明嗎?」阿良
《神人之家》對於信仰的提問多集中在前半場,有幾場戲格外動人,例如阿良問母親既然神明都不幫咱們家,為何還一直拜神?母親說當年丈夫、兒女一一離家,留下她獨自一人照顧家裡,每天拜神,每天跟神明說話,神明之於她就像是朋友般的存在。像朋友般的神明,聽著有點親切,拉近了人與神的距離,卻也有點傷感,正因為現實人生過於寂寞又苦無可以傾訴的對象,神明才成了不可或缺的存在。
人們追求信仰的理由多半大同小異,求財,求運氣,求保佑全家大小平安健康,也求心靈的撫慰(寄託),彷彿有神明(宗教)的存在,再多的苦,總會有個人(神)可以懂得。
「每次妳(母親)打電話給我,我的壓力都很大......」阿良
《神人之家》中後段聚焦在家庭關係的書寫:對於好賭父親的無奈、祈求兄長的農作物可以茁壯,讓經濟狀況變得穩定、家人間永遠不缺的情緒勒索,想要顧好自己的人生,又對無法給予家人實質的幫助而感到偌大的罪惡感,以及逐漸追上的病痛與死亡,讓人感到焦慮,想要把握時間,重新檢視與家人的關係。
「你(父親)為什麼簽(賭)到沒錢,還是要簽?」阿良
「你為什麼要回來拍片?」父親
《神人之家》常常讓我看得哭笑不得:父親好賭成性,一開始覺得這人好麻煩啊,但看到他就算生病還是不忘要簽個幾組,才明白賭博之於他,已經是生命的一部分,割捨不掉。母親開口閉口不是病痛,就是要阿良多幫自己的兄長,電影前半場覺得這是台灣家庭標準的情勒手段,後來也慢慢明白,家人就是母親的一切,她的世(視)界就是眼前所見的房子與人,她的生命都繞著丈夫兒女打轉,是愛,是依賴,是習慣?到最後已經分不清楚。
《神人之家》是一部帶有「距離感」的作品(不是指電影的私密性,而是空間的距離),導演離鄉多年又在北部工作,他與家人之間保有一小段距離,這份距離讓他得以用不同於年輕時離鄉的心情,以較為客觀且冷靜的態度去重新認識家人,看見他們的失落與無奈,理解他們的悲傷與寂寞,並且從中找到釋懷的可能性。我想著,如果導演年輕時從未離家工作,他是否還能好好地面對自己與家人間的各種愛恨情仇?
《神人之家》看得我感動不已,剪輯出色、敘事流暢,有幾幕會讓人忍不住笑出來,有幾幕則是飆出淚水。電影勾起我的一些回憶,看著別人家的故事,投射的卻是自己也有過與導演相似的心情,或說這樣的情感很台灣家庭,每個人或多或少都能在《神人之家》中找到共鳴之處。
要說《神人之家》有什麼地方讓我稍稍敏感了些,大概是它有一個非常完整的「故事」,起承轉合做得很好,比戲劇電影還更動人(電影在台北電影節放映後,高居觀眾票選第二名)。但我也忍不住要想:導演帶母親去拍沙龍照以及去看海的這兩場戲,他是抱著怎樣的心情拍攝?純粹是想要完成母親的心願?亦或很清楚知道這兩場戲的情緒渲染效果會非常好,可以催動觀眾的淚水?去思考這兩場戲的「動機」,讓我覺得有些心虛與抱歉,但在觀影過程中,我也確實清楚地感受到濃郁的戲劇性,一方面觸發了我的淚水,一方面又讓我突然跳開,思考起紀錄片與劇情片界線該如何區分的問題。
(本文為合作專欄,個人觀點不代表本站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