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24日,黎巴嫩南部邊境卡納村(Qana),57歲的尤塞芙(Rabab Youssef)摸著女兒的墳。她的女兒2006年死於以色列空襲。路透社
以色列南部社區本月遭巴勒斯坦激進組織哈瑪斯(Hamas)襲擊後,北部也遇上挑戰,黎巴嫩真主黨朝以色列開火,以色列當然回擊,雙方各有死傷,真主黨稱這段期間約有40人死亡。而這段時間裡,黎巴嫩南部居民也一直討論:這裡也會爆發戰爭嗎?
《衛報》27日報導,以色列2006年與黎巴嫩真主黨發生衝突。那次背景和這回以巴衝突有點像,哈瑪斯透過選舉取得加薩政權後不久,以色列對加薩實施經濟封鎖,哈瑪斯襲擊以色列軍的崗哨,以色列發動地面部隊進攻加薩,黎巴嫩真主黨隨後宣布支持哈瑪斯,襲擊了以色列北部陣地。
黎巴嫩首都貝魯特郊區一個人口密集的村莊達希耶(Dhahiye ),由於被真主黨當成據點,在2006年衝突中被以色列空襲轟成一堆廢墟,數百人死亡,大量居民逃往其他區域或鄰國敘利亞。
現在敘利亞已經因為這些年來的內戰而殘破不堪,而黎巴嫩其他「安全地帶」的租金在這兩週漲了一倍,達希耶村民很難前往其他地方;黎巴嫩這幾年經濟崩潰,很多人都無力搬家。
2023年10月10日,從以色列北部往黎巴嫩看去。路透社
2023年10月15日,以色列砲彈在黎巴嫩南部邊境村莊布斯坦(Bustan)上空爆炸。美聯社
你的恐怖組織,我的抵抗軍住在貝魯特的阿布卡賽姆(Abu Qassem),近日剛迎接一大票親戚到家裡來住,包含他的女兒一家人、以及他2個姊妹和她們各自的家人。她們從黎巴嫩南部北上來投靠他;黎巴嫩南部邊境已經有約1.3萬人出逃,阿布卡賽姆強調,男人們都還留在南部邊境,沒有拋棄村莊。
「一些男人們是和『抵抗軍』在一起的。其他人也留在那裡支援他們。」阿布卡賽姆說。
對一些人而言,黎巴嫩真主黨是他們的「抵抗軍」。阿布卡賽姆對真主黨的支持也是堅定不移的,「我老了,不能打仗了,但如果真的爆發戰爭,我會去那裡的村子幫他們煮飯、洗衣服。對我們這些南部人來說,除了真主,我們只能寄託於抵抗」。
阿布卡賽姆是2006年衝突後才搬到貝魯特的。他在黎巴嫩南部的家鄉大部分地區被摧毀,包含他和他兄弟當時正在蓋的房子:「那是我們一生的夢想,我們借了很多錢來打造它。然後有一天,我兄弟打電話來,一邊大笑一邊說,『你可以把房子的事都忘了。它現在已經變成一堆瓦礫了。』」
幾天後,這位兄弟跑去加入了真主黨,幫忙射火箭炸以色列軍的陣地,然後──沒有然後了,就死掉了。
阿布卡賽姆給記者看他手機裡儲存的兄弟照片,滑一滑螢幕,還有更多「烈士」的照片;他說,這個兄弟一共有17個親友死於2006年的衝突,其中8個是和真主黨一夥的,另外9個都只是平民。
阿布卡賽姆說,正是因為那些「烈士」,黎巴嫩南部狀況才有了變化,「2006年以前,以色列人在我們南部來去自如,我們常說,他們光是一個軍樂隊都可以打下我們5座村莊。那年衝突改變了這一點,正是因為那場戰爭和抵抗軍,我們現在才能在自己的村莊生活」。
在那次衝突前,大約有20年的時間,黎巴嫩南部人無法回到自己的土地,「屯墾區居民和以色列士兵會騷擾我們,朝我們開槍,或是扣押、侮辱我們。現在即使我的作物長到靠近邊界10公尺遠的一方,也可以放心去收割。我看得到地人就在對面,但他們不敢妄為,因為他們知道山丘上有我們的戰士在監視。那場衝突確立了一個原則:你殺我們一個人,我們也會殺你一個」。
阿布卡賽姆說,即使被真主黨作為據點的達希耶村再度被摧毀,真主黨也不會拋棄他們,就像上次也沒有一樣。2006年後,他在達希耶村附近租房子住,他們家人回去重建了家園,他那名兄弟的兒子當年只有7歲,後來也加入了真主黨,現在正在黎巴嫩南部。
2023年10月23日,黎巴嫩北部巴勒貝克(Baalbek),真主黨成員修曼(Abbas Shuman)的葬禮。他死於黎巴嫩南部與以色列的衝突中。路透社
2023年10月24日,黎巴嫩中部巴布利耶(Babliyeh),真主黨成員阿雅德(Haydar Ayad)的葬禮。他死於黎巴嫩南部與以色列的衝突中。路透社
錢的問題是其次,只求爸媽北上來避難阿布卡賽姆住家附近的一間修車廠,阿拔斯(Abbas)正在工作,手臂上沾滿了機油。他也是慣用「抵抗軍」來稱呼真主黨,「當然,無論發生什麼情況,都會有人支持真主黨,這是他們的選擇。但戰爭總是毀滅性的,接下來就會有人餵不飽孩子、買不起牛奶、沒錢去上學」。
黎巴嫩的貨幣崩盤,導致許多公務員都得去兼一兩份差,才能維持生活;若有餘裕儲存物資,簡直就是一種奢侈。再發生一次衝突,很難想像經濟會變成什麼樣子。
阿拔斯這兩週每天都打電話給他那還在南部的父親,求他北上到貝魯特避難,「我跟他說,我們家的房子在上次戰爭時就被轟炸了,你現在怎麼還能待在那裡?但我爸不走,他寧願和我媽待在一起。我媽現在只能坐輪椅移動」。
阿拔斯說,他父親仍然對2006年衝突逃難時的遭遇耿耿於懷,「價值1美元的東西,那些人卻用20美元的價格賣給我們」。所謂「那些人」,指的是其他宗教派別,黎巴嫩南部是什葉派,當年逃難時可能遇到其他派別,導致被欺負。
但對阿拔斯來說,現在無論是宗教派系、或是因為戰爭導致物價高漲,都已經不重要,只期望父親可以過來,「他說現在是橄欖收穫的季節,絕對不會離開他的作物,要死就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2023年10月20日,黎巴嫩南部城市泰爾(Tyre)一所學校,現在充作收容南部逃難居民的設施,來自阿塔隆村(Aitaroun)的哈珊(Mohammed Hassan)推著座嬰兒車的女兒在走廊上。路透社
2023年10月20日,黎巴嫩南部城市泰爾(Tyre)一所學校,現在充作收容南部逃難居民的設施,照片中的女孩來自達哈伊拉村(Dahaira)。路透社
你以為政客反戰?戰爭讓他們發大財戰爭考驗的是人性,除了敵軍,國內政客也是間接殺人的凶手。在外國駐貝魯特使館雲集的阿希拉斐葉區(Ashrafiya)一間購物中心的露台上,黎巴嫩人哈尼(Hani)說,他不害怕戰爭,「我會活下去,這個社會也會,就像我們熬過上一次戰爭一樣」。
哈尼對記者表示:「看看你的四周,你真覺得坐在這裡的這些人會在乎嗎?我們經歷過很多次這種情況了。銀行和政客偷走我們的錢,我們說『好喔』;同樣一夥的政客搞了一場大爆炸(指2020年貝魯特港口爆炸事件),炸毀數千幢房屋、炸死數百人,我們又說『好喔』。現在戰爭即將來臨,大家也只會再說一次『好喔』。」
哈尼參與了一個不分宗教派別的援助組織,他們會一起整理糧食包、奶粉、藥品,分給有需要的人;他們的資金來自暴發戶、為外國企業非政府組織工作的人、黎巴嫩僑民捐贈的錢,有時候單筆捐助就達1萬美元。
而這些物資哪裡買到的?哈尼說,「造成金融危機的政客,本身就是市場裡的隱性受益者。我們四處都能向政客買到那些他們明明對外宣稱『現在無法供應』的物資」。
戰爭最可笑的或許就是這一點。哈尼說,「那些人現在可期待一場新戰爭爆發了。戰爭會讓他們發大財」。
2023年10月22日,黎巴嫩貝魯特海邊。路透社
有錢就出國,不然好歹也要逃去美國大學旁邊回到真主黨的據點達希耶村,居民盧本(Lubban)受訪時,正好停電了。她說她很害怕,每天夜不成眠,看新聞看到天亮。
盧本的母親在2006年以色列空襲前逃離,後來又回到該處居住。她指著窗外告訴記者,「那邊那條平行的街道發生了大規模空襲,那時候我們已經離開了,但當我回來看到這片廢墟時,眼淚怎麼都停不住」。
盧本媽媽說,要是這次再有空襲,她不會再逃了,「黎巴嫩的每個人都陷入經濟困難,我不能再去給別人造成更多負擔。如果要死,我會帶著尊嚴死在家裡」。
2023年10月24日,黎巴嫩南部邊境卡納村(Qana),57歲的尤塞芙(Rabab Youssef)拿著2006年以色列空襲的照片,其中一張是救難人員抱著她女兒的屍體。路透社
至於盧本呢?她點了一支菸給媽媽,也為自己點一根,「要是我有錢,我就會離開這裡。去伊斯坦堡(土耳其)或提比里斯(喬治亞),或任何不要求簽證的地方,或至少在貝魯特的其他地方租一間公寓」。
貝魯特的哪裡最安全呢?魯本舉例,「哈姆拉街(Hamra),就在美國大學旁邊;阿希拉斐葉區,那裡都是外國大使館。上次戰爭的時候,他們(以軍)沒去炸那些地方,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