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身演唱會幕後已有多年經驗,子丹未來仍希望繼續以接案方式工作。李政龍攝
非典型工作的內容五花八門,從超商打工、跑外送、臨時工到接案創作、演出都在這個範疇裡,儘管有不穩定、缺乏保障的隱憂,但反過來,亦有許多工作就是以非典型方式為主力,《太報》與關心青年的財團法人天河教育基金會合作,透過非典工作青年專題,訪問第一線工作者經驗,談有人在其中如魚得水,或有人藉此機會重整人生。追求自由下,不少年輕人拒絕當全職「社畜」,轉頭擁抱非典型工作,根據國際勞工組織(ILO)的定義,非典型勞動包含幾個樣態:部分工時工作、定期契約工作、派遣勞動、臨時工,以及自由接案者;
勞動部統計,2024年時我國199萬名青年工作者中,就有約1成,共19.8萬人屬於非典型工作者。
當然,裡頭有人身陷窮忙困境,但也有人如魚得水。儘管傳統社會觀感下,仍認為非典型工作不穩定、缺乏發展性,但隨社會環境變遷,對某些年輕人來說,有時不同的工作型態反倒有更多發展空間,或讓他們有機會暫時離開框架,重新審視人生軌跡。
「幫歌手放卡拉OK」 子丹從興趣開出Programmer拓荒路大學時,本名蘇子翔的子丹出於興趣加入校內的PA社團,幫校園大小活動支援音響、燈光器材,一路玩著開始到學長開的音響公司打工,也慢慢接觸到樂團演出的幕後工作。
那是他人生第一份打工,擔任所謂技師,通常工作證上印的就是「stage」。子丹說明,他們負責包含舞台的架設、拆裝,「或大家看演唱會出問題時,會有個穿黑衣服的人衝上去(修設備)」,是音樂產業需求最大的基層人力,也是許多人從業的必經之路。
主修是社會學和歷史,子丹回顧,當時對未來的職涯沒有明確想法,於是先唸研究所,同時也有玩樂團的他,在準備演出時發現了Program這個領域,有些人把這個職位稱為編程,約是近3-5年才在台灣出現的職位,即是負責演唱會上預先錄製好的內容,可能是一段弦樂、電子音效,或串接現場燈光、影音效果,甚至噴霧、噴彩帶等效果,各種環節都會經過Programmer的電腦設備。
演唱會Program這個工作,要串連起許多位置及設備。李政龍攝
子丹回顧,一開始是2020年時,他先在自己的樂團用最「土砲」的方式嘗試,沒想到業界友人看了覺得有趣,於是邀請他幫忙,成為他第一個案子,一接就是大港開唱的南霸天主舞台,千人面前第一次上陣,子丹坦言當時完全是硬著頭皮,許多技術、知識都是從國外網站、線上課程學來,實戰幾輪後才終於在業界闖出名聲。
Programmer的工作中,有不少部分需要事先準備,子丹說明,他事前除了整理所有的音檔、cue點外,因為每一場演出,像幾分幾秒要噴彩帶、開什麼特效可能都有不同調整,也常要跟其他位置的人員協調、處理各種設備的規格差異,「它有點像介於工程師跟樂手間的身分。」
萬事齊備後,子丹說,在演出現場大多數時候,他只要盯著螢幕,確保所有事情按照排定的時間走完,運氣好時,反覆按播放、停止鈕就能下班,「我過年時都跟家人說,我在幫歌手放卡拉OK」,但也有出包的時候,比如說主唱進錯拍,他就要當場即時透過耳機下指令,重新把節奏抓回來,或各種設備臨時故障、排除狀況,也是他常見的守備範圍。
演唱會裡的許多設備,都要經過Programmer控制。子丹提供
目前他的主要合作對象,包括樂團「康士坦的變化球」、「傻子與白痴」等,從音樂祭唱到校園場,旺的時候每個月有4、5場演出,也可能整個月都沒場。
子丹解釋,演唱會幕後的工作量非常起伏,樂團在打歌期或創作期的需求變化非常大,不同演出規格、場地位置也會有許多影響,有時候去外縣市演出,儘管實際工作只有2小時,但加上車程就要耗上1天,在北流、高流開專場則要前一天進場採排,如果是海外演出,更常常整週根本沒有下班時間,工時非常難計算,此外他也另外接案錄音,有急件時一天連攻10幾個小時,熬夜趕到凌晨4點也是可能的事。
合作樂團在打歌期還是創作期,對幕後人員的案量影響非常大。圖為樂團康士坦的變化球。資料照,出日音樂提供
興趣變工作會疲乏?他笑現在像玩電動仍有熱情如今聽團蔚為風潮,音樂產業看似風光,但也有辛苦之處。
子丹就坦言,自己目前案量還不穩定,除了會實際影響收入外,另一個會受到影響的是歸屬感,雖然已有幾個固定合作對象,但有時工作彼此撞期,就必須面臨取捨,「大家就會擔心,團隊如果找別人,會不會他就取代掉原本的人?」許多接案工作者都會有類似擔憂,「你可能沒辦法在很多個樂團同時都是人家的第一順位。」
子丹分享,接案除收入可能起伏外,心理層面也可能缺乏歸屬感。李政龍攝
工時與收入都是浮動的,自我管理往往也是自由工作者的難題。對此子丹解釋,這些知識其實是「碰過就知道」,大多是透過經驗累積,像自己如今對如何報價仍感到苦惱,報高、報低都會擔心影響後續合作,因此跟同行聚會時,也常會互相交流情報。
就像所有工作一樣,子丹說,唱歌、玩音樂是許多人的興趣,但他也遇過職業樂團的成員,其實到後來一點也不開心,「一定有快樂的成分,可是他們也會抱怨為什麼要工作」,而目前對他自己來說,跟不同的人合作,儘管操作內容相似,但不同樂團、歌手都會有不同差異,他非常享受過程。
子丹認為,跟不同的樂團、歌手合作,都會有不同體驗。圖為樂團傻子與白痴。資料照,台北流行音樂中心提供
綜覽目前的工作,子丹笑著說,有些時候很枯燥,像是「碼農」工程師在寫程式,然而像混音就讓他樂在其中,「我不像是在工作,有點像在玩喜歡的電玩,還會有人付我錢的感覺」,也打定主意全力發展,希望可以把技術練得更純熟,並有更穩定的收入支持自己。
百萬年薪卻被磨光熱情 帕克在澳洲切南瓜重啟人生有些非典型工作者在其中找到奔馳的熱情,此外有些人,透過這些機會跳出人生軌道,重新看待沿途的風景,像放下百萬年薪工程師職位,遠渡澳洲打工的帕克(化名)就是個案例。
今年28歲,帕克大學唸的是哲學系,他說自己因為家境的關係,從大三開始就跟著學長賣保險,千方百計想要賺錢;畢業前,他開發到一群工程師客戶,看到當時正在創業熱潮裡的台灣軟體界需才孔亟,讓他開始自學、進修,並在畢業後轉職成工程師。
趁著人生意外的空檔,帕克來到澳洲打工度假,第一個工作就是南瓜工廠。帕克提供
頭銜成功轉換,但他始終面臨著「我是文組生」的自我懷疑,加上經濟壓力,帕克坦言自己過去上班時對技術不自信,下班後又忙碌於進修,隨時都擔心自己落拍,原來憧憬的熱情,也在這段過程裡慢慢磨掉;6年來他換過4份工作,嘗試過各種企業規模、類型,最後卻對台灣的職場環境感到無奈,除了公司往往缺乏遠見、規畫,動輒忙壞基層外,辦公室裡重視階級,甚至有政治角力的情況,都讓他感到疲累。
澳洲打工是個意外。出於對ACG、偶像等日本文化的憧憬,帕克過去曾希望赴日工作,這個一再延後的夢想,終於在對職場的厭倦下踏出腳步;他在今年(2025)4月送出打工簽證申請、6月通過,希望邊練日文、邊尋找願意給工作簽的企業正職雇用,但根據規定,他只要在1年內入境即可,也就是說前往日本前,他可以有1年的過渡期。
前往日本前的一年空檔,讓帕克決定走一趟澳洲闖蕩。帕克提供
想著人生大概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他於是聽朋友的建議,果斷辭職、把台北的套房退租,用兩大個行李箱裝下全部家當,在7月底搭上飛機來到南半球的土地。
許多人知道澳洲打工時薪高,一週就可能入袋新台幣2萬元,但實際上,這裡的職缺與住宿都充滿不確定性。帕克分享,他剛抵達時就面對一個惡性循環:澳洲太大,城鎮間動輒要3小時車程,不可能先找住宿再找工作,然而到哪都需要開車,買車又需要當地住址,每個困難彼此環環相扣,此外打工背包客實在太多,常有談好工作,隔天人卻失蹤的情況,因此大多雇主都保有戒心,只接受認識的人介紹,而反過來說,背包客也擔心被騙進血汗工廠。
「在這邊不可能單打獨鬥,絕對會死掉。」接受線上訪問時,帕克的窗外是一片荒野,開車經過都要擔心撞上袋鼠。他說,自己後來在大學同學的住處借宿,並透過介紹才在布里斯本找到一個南瓜工廠工作,負責切割剛採收的巨大南瓜,並跟工廠的其他背包客同住,平常大家除了一起上班,也會一起去鄰近的城鎮採買,或健行、曬太陽等。
澳洲地廣人稀,打工淘金又充滿變數,背包客都會彼此照應。帕克提供
背包淘金熱充滿了變動,訪問的這週,帕克工廠裡有半數的台灣人會離開。他形容,這裡所有資訊永遠在瘋狂更新,同事大概3、4個月就會全過換過一批,他們也會互相打聽其他工作情報,但因為每個地方的人事都不斷變化,因此資訊也跟著飛速變化,這些都只能靠人脈不斷打聽,澳洲是非常需要社交的國度。
異國聽盡人生萬象 跳出「輸送帶」讓他開拓眼界從潮濕的台北,來到開闊又晴朗的農場過了2個月,
帕克認為,澳洲讓他有機會重新審視人生,在台灣時,不管親戚、朋友都在告訴他:「人生就是這樣,照輸送帶走」,很少討論到其他可能性,有其他想法時也容易受到否定,然而來到澳洲後萬事萬物都有了變化;過去在台北,儘管年薪很快達到百萬,但帕克坦言自己當時下班後,常常報復性地花錢買動漫畫週周邊、追星,這些行為其實都是在宣洩對生活的不滿,如今反而有「脫下金手銬」的感覺。帕克認為,自己過去的人生像在輸送帶上,到了澳洲才有重新審視自我的機會。帕克提供
在工廠認識的日本人教他一個單字:地元(Chimoto),指一輩子沒離開過某處,比方說都在東京出生、長大、工作的人。對帕克來說,過去的自己正像這樣,眼界相當狹隘,如今他不但跳脫出來,也不斷問每個遇到的人:「你之後要幹嘛呢?」這感覺很接近大學畢業前夕,不斷思考未來要做什麼,不同的是,過去他認為選擇後就不能重來,但其實如果預計65歲退休,他還有至少30年可以選擇、嘗試,「我好像還有機會再做一次選擇,去思考、改變未來30年要走的方向。」
布里斯本有個台灣人,發現澳洲人買車很便宜,又常急著脫手賤賣,同時當地的中國留學生數量不少,社群卻很封閉,甚至不太會說英文,因此他開始跟澳洲人收購二手車,再轉手給中國人,從無到有開創出新的事業,如今甚至開始經營進口車業務。帕克分享,他跟這個老闆聊過後,更體悟有時生涯的軌跡,是在過去根本想不到的地方。
名目是打工,然而工作外與人的互動才對他啟發最多。帕克遇到日本背包客分享自己如何討厭故鄉、千方百計要離開日本,也遇到離鄉30年,始終因戰火無法返家的約旦人,過去雖然能在網路上看到類似故事,但總感覺離自己很遙遠,「現在有個人親自在面前跟你講,那種強烈感就是不一樣」,也讓他體悟到,不是每個地方都適合所有人,「這個道理用講的容易,可是要真的把它當一件事,好像還是得親身經歷。」
旅程上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與故事,帕克認為,如今對職涯、人生的想像有許多不同。帕克提供
如果早幾年來澳洲,會更早開悟嗎?對此帕克給予否定的答案,他認為,如果沒有這幾年在職場的體悟,大學剛畢業時就來到澳洲打工,反倒不會有像現在這樣的收穫,這裡也有很多人瘋著打工賺錢、拼命加班,反而又變得沒有生活,30歲前這個時間點,他認為正是最好的,「知道世界很大後,不會執著於原本的不開心,可以更理解自己的狀態,然後決定要過什麼樣的生活。」
有人的熱情所在,正是非典型工作,也有人藉此重新開始。
中原大學教務長皮世明說,對於未來的工作來說,熱情跟堅持非常重要,任何工作都需要熱情,若再有堅持就可把事情做好,而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時,藉由兼職、打工等非典型方式來嘗試,可以說是種小型投資,藉此若能找到熱情當然要鼓勵,但他也提醒,找到熱情後,接下來就是要累積知識、經驗跟人脈,然後繼續堅持下去。專題名稱:不做正職過一生 如何接住「非典就業青年」
製作人:洪敏隆
記者:洪敏隆、吳尚軒、黃怡菁
攝影:廖瑞祥、李政龍
文編:林佳鋒
美編:王韋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