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爾德專欄：賴總統「兩國論」的思想導師是這個美國人？

立法院長韓國瑜主辦的雙十國慶慶典，有如「中華民國美學復活」，過去黨國時代的國家慶典裝置的各種元素再度呈現在凱達格蘭廣場（還好尚未「正名」為介壽廣場）。有些民眾感受到重返往日美好時光的安心，有人則對韓院長的美學品味搖頭。

「拋頭顱灑熱血」文句復活

不只主辦光復了中華民國，總統賴清德的文告亦然。文告中沒有前總統蔡英文的「文青風」，相對的是許多台灣人在黨國教育下已被植入腦海的制式文句再現，例如「創建中華民國的先烈，拋頭顱、灑熱血」，這類文句已從台灣民眾的辭典中消失多年後再復活。這也說明了半世紀的黨國教育成功地深植台灣人腦海──就像寵物體內被植入的晶片。



賴清德演說中提了8次中華民國，他細數113年前一群充滿理想抱負的人，如何揭竿起義、推翻帝制，再到75年前的古寧頭戰役、66年前的八二三戰役，到45年前的「美麗島事件」。最後「中華民國已經在台澎金馬落地生根，和中華人民共和國互不隸屬……中華人民共和國無權代表台灣……。」雖然「中華民國曾經在國際社會被驅逐」但是「我們渡過了一次又一次的挑戰，中華民國始終屹立不搖」。

馬英九邏輯讓人搞不懂

賴清德讓中國華民國復活，對藍營來說是個「不尷不尬的不方便」，就像2天前他在國慶晚會上說：「就年紀來說，中華人民共和國是絕對不可能成為中華民國人民的祖國，反倒是中華民國可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75歲以上民眾的祖國。」這句話讓受到深藍群眾支持的韓國瑜也不得不稱讚「講得好」，還向賴清德說，沒想到他會提祖國論，「讓人非常燒腦」。而堅持捍衛「九二共識」的前總統馬英九乾脆不出席國慶，他的理由是賴清德主張「新兩國論」。



馬英九的回應大概會讓很多藍營支持者搞不懂其中邏輯。「九二共識」是主張「一個中國各自表述」，那為什麼馬英九表述的「中華民國」具有正當性，賴清德嘴巴說出「中華民國」就成了「新兩國論」？難道馬英九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有權代表台灣？

馬英九說賴清德主張「新兩國論」，其實這個「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互不棣屬」的兩國論並不新，美國在台協會（AIT）前理事主席卜睿哲（Richard Bush）十幾年前就倡議過。

卜睿哲23年前就提出「兩個中國」

2011年5月20日，當時擔任華府智庫布魯金斯學會（Brookings Institute）研究員的卜睿哲，在該智庫舉辦的「現代中國的黎明：辛亥革命一百周年及中華民國之意義」研討會中就提出「兩個中國」概念。



卜睿哲娓娓道來中華民國繼承大清帝國、之後民國時期國共關係、國共內戰到國府退守台灣，他以這段漫長歷史來論述中華人民共和國和中華民國並存：

台灣政府的血緣可以追溯到1912年1月1日；中華民國繼承清朝的國家（state）；至今它一直在某個地方進行統治，這使得它相對於北京擁有其他相關政治實體所沒有的地位──無論香港、澳門或中華人民共和國其人他省份（西藏更為複雜，但依然如此）。北京宣稱是中華民國的唯一繼承國，但這並不符合事實──雖然這種說法符合其既得利益。正如我們所看到的，政權更迭並不必需產生一個單一繼任國家。而且也正如我們所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可以聲稱的歷史系譜是一個反抗中華民國政府的武裝政黨。因此依我拙見，除非中華人民共和國願意解決和適應中華民國的現實，否則它永遠不會實現其政治目標。

卜睿哲籲川普放棄一中政策

2016年12月，川普（Donald Trump）當選美國總統後，卜睿哲在布魯金斯學會官網上發表公開信建議川普放棄「一個中國」政策，他強調，和中國談判｢一中政策｣，會讓台灣陷入險境：

試圖用｢一個中國｣政策當做達到美國其他目標的工具，不僅不會有實際作用，也不道德。台灣不是一個｢可交易的商品｣，是一個居住著2300萬人，繁榮、穩定和民主的社會。此外，這個社會也許也是中國想要仿效的。他們是美國的好朋友，不應被當作談判籌碼。

卜睿哲經常訪台，去年賴清德還擔任副總統時也接見過卜睿哲；他的著作也在台灣出中文版，他倡議的「兩個中國論」對台灣政學界並不陌生。今年九月他又在布魯金斯官網上發表文章，談台美伙伴關係的七個重要議題，強調台灣要加強國防，美國也協助台灣對抗中國武力以及非武力的威脅，但美國不應明確表態協防台灣。他並強調，華府和台北應該調整政策，以減少中國領導人認為戰爭是其唯一選項，其中最重要的是民進黨當局要表明無意追求法理台獨。

文告「正面呼籲中國」值得肯定

而在賴清德雙十談話後，卜睿哲也對中央社表示，賴清德演說內容溫和，期盼中國能夠做出正面回應──雖然他也判斷北京不會做出正面回應，並認為台灣的國際地位與對外關係不會因為這個演說而產生變化。

賴清德國慶文告中對中國做出一些正面呼籲值得肯定，包括：「希望中國回應國際社會的期待，能夠發揮影響力，和世界各國共同努力，結束俄烏戰爭和中東衝突，也和台灣一起承擔國際責任，對區域和全球的和平、安全與繁榮，做出貢獻。」台灣「願意和中國共同因應氣候變遷、防堵傳染病，以及維護區域安全，追求和平共榮，為兩岸人民帶來福祉。」



不過，正如卜睿哲所判斷，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對賴清德演說還是做出制式回應，先指責賴「蓄意割裂兩岸歷史連結」，重彈「互不隸屬」、「堅持主權」等論調，「變換花樣販賣台獨謬論」，「暴露其為謀取政治私利不惜推高台海緊張局勢的險惡用心」；接著再重彈「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台灣是中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是代表全中國的唯一合法政府。」的老調。

2758決議通過後「兩個中國」就沒了

更根本的問題在於「兩個中國」在現今國際上是個有效論述嗎？

在1971年台灣面臨聯合國席位保衛戰時，「兩個中國」、「雙重代表權」的確曾經是美國的提案，而台灣領導人蔣介石最終也同意這樣安排。當時美國駐聯合國代表老布希（George H. W. Bush）也一直為「雙重代表權」提案布局。問題是美國總統尼克森（Richard Nixon）和國家安全顧問季辛吉（Henry Kissinger）另有算盤，他們只在意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關係，並不在乎中華民國。尼克森私下透露對聯合國中國會籍的計謀：表面上堅持原則，實際上等著被否決後把蔣介石政府趕出聯合國；季辛吉則盤算著「盡可能推延，拖到最後提出兩個中國立場，然後失敗收場，這樣我們已是仁至義盡。」

53年前老奸巨猾的尼克森與季辛吉已經扼殺了「兩個中國」的生機，最終2758號決議通過，「兩個中國」就壽終正寢。

民進黨「政治座標」國民黨化

如今賴清德重提「兩個中國」，對台灣內部的效應比較大：套句韓國瑜的形容詞，這會讓藍營「很燒腦」。但下這個策略對外效應大嗎？「兩個中國」一向被中國列入黑名單，即使賴清德演說相較溫和、不挑釁，但北京也不會埋單。而倡議「兩個中國」的卜睿哲自己也說，賴的演說不會改變台國際地位。但重要的是，卜睿哲在九月討論台美關係七個重要議題時也指出，儘管台灣民眾可能會歡迎回到馬英九時期的兩岸交流接觸，但前景並不樂觀。「北京可能會向這位總統尋求比馬英九更強的保證。可能會堅持儘早展開政治談判，並要台灣接受統一做為終極目標。」



顯然，這不會是賴總統與台灣民眾會接受的談判前提。還有更令人擔心之處：如台灣政治史研究者、台大歷史系教授陳翠蓮所言，民主化以來台灣好不容易才從自居中國正統逐漸走到「中華民國台灣」，「總統的論述卻似正在走回頭路，以1911年創立的中華民國自居，如此一來，民進黨在政治座標上國民黨化。一旦台灣離中國愈近，就愈難有國際生存空間……。」得失利弊是賴清德的國安團隊要評估的。

作者為資深新聞工作者、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