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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宜文|《媽的多重宇宙》觀後感:我們從不是希望媽媽消失,適時鬆手從指縫看到彼此無限可能

    2022-05-24 17:11 / 作者 陳玠婷

    我第一次看到《媽的多重宇宙》預告時在FB上說,是Netflix覺得一次要拍8個人「共同感知」實在是太花錢了,轉達心得給同業,最後才交給楊紫瓊一個演員搞定多重身份的吧。



    所謂「共同感知」,是由《駭客任務》導演華卓斯基姊妹(The Wachowskis)帶向新高峰的,她們拍攝《超感8人組》影集,述說「超感者」互相感知彼此、借用彼此的能力,並且運用同一個身體內,不同的能力與個性來解決當前的難題,解決了整個社群的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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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演員楊紫瓊在電影《媽的多重宇宙》是演秀蓮,與不同角色互動就像探索自己的無限可能。(圖片翻攝/台北金馬影展網站)




    我觀看《媽的多重宇宙》時,忍不住將這部電影與《超感8人組》做比較。不過,《媽的多重宇宙》中,主角秀蓮都是在做她自己——更正確來說——是她可能成為的自己。



    為什麼主角會走向「最失敗」的那一個路線



    大學教《科幻概論》的老師說過,不同世代的人看駭客任務,可能會產生完全不同的理解。特別是電玩世代,在理解進出母體這件事情上,可能就會比沒有經歷過電玩的人,還要能夠理解,為何存在另外一個叫作母體的世界,是人類的意識得以「登入」進去,以及人為什麼會因為一個對話的選擇,一個不同的決定,導向多種不同的結局。



    這不就很像在玩角色扮演(RPG)遊戲嗎?我們在遊戲內可以操控不同的角色,其中有善於魔法、善於物攻、善於支援等各種不同的技能,我們利用這些角色達到遊戲最終的勝利。



    《媽的多重宇宙》運用了這樣的電玩設計:在某一個選擇引導到另一個選擇之後,便會分裂出無數個宇宙,而在無數個宇宙當中,產生了無數個秀蓮、無數個自己,包括各式各樣「現在的她」沒能訓練出來的技能,沒能得到的資訊,沒有體會過的人生。



    但電影中的秀蓮活成「最糟的」版本。



    她既不會武功、沒學會什麼絕技、沒有過著中產階級的美國夢生活,更是面臨著丈夫想提離婚、與女兒疏離、父親對自己失望、美國(稅務)強烈排斥著她。



    就像我們玩多重結局的遊戲時,選錯了每一個選項 (例如我小時候很愛玩的「金庸群俠傳」續作「武林群俠傳」中,有一個結局的選項是在客棧一路睡到遊戲結束,變成一個普通人。)更悲哀的是,她百般討好周圍的人,卻沒有一個人真正感激、讚賞她。



    相愛相殺的母女



    秀蓮認為自己撐起一個家,並且期待丈夫跟子女能夠按照自己規劃的方式「最好地」過活的想法,一定程度地引起大多數華人觀眾的共鳴,那些來自原生家庭的心靈創傷,例如我這種連看《誰先愛上他的》都會焦慮恐慌,感受到自己彷彿辜負母親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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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的多重宇宙》精確呈現亞洲人原生家庭的痛苦,讓不少影迷們看得心有戚戚焉而落淚。(圖片翻攝/Facebook_楊紫瓊)




    但我不得不佩服這部電影,他在亞洲人的原生家庭創傷症候群與荒謬之間擺盪地十分精確,後者荒謬卻又不失去前者的梗概,前半劇情所埋的點,後半一一開花,剛感受到內心被刺痛,童年的陰影似乎被揭開,下一秒就看到假陽具、肛塞與熱狗手手等各種荒謬的笑點,淚點並不會因為笑點而瓦解,但在這些荒謬中,舒緩了原本敘事所可能帶來的不舒服。



    若這就是一個線性敘事的,關於母女、夫妻、父女原生家庭內各種失望累積後,家庭內個個角色崩潰、大和解的故事,那或許真實,有著真實的精彩,但畢竟太過疼痛。俗人如我,便會想要逃避,但在肛塞跟假陽具的協助之下,我們稍微,能夠直視,平行宇宙中各種母親關係的同與不同。



    這中間既不是「愛最大」的和解、也不是對母親的宣戰。在被某個宇宙中天才科學家秀蓮過度逼迫參與實驗後的女兒喬伊(由此也可看出,即使是某種「最優秀」版本的秀蓮,也同樣偏執地安排女兒的未來)變身「豬八土扒姬」看似想要將所有平行宇宙的秀蓮殺害,但,最後我們會發現,豬八土扒姬想要的是理解,是母親能夠看到她所看到的東西。



    這點回到當代的母女關係,特別的富有深意。當女兒接受了當代多元性別、性別平等的思維,去成為與母親不同的女人時,母親會感受到自己作為女人被否定,雖然母親在父權家庭、父權社會中受苦,但當她看到女兒否定父權時,不免覺得被否定的是自己,向來為了適應父權所付出的努力都白費了——就好像在每一個宇宙被女兒殺害的秀蓮。



    上野千鶴子在《厭女:日本的女性嫌惡》中提到,當代母親對女兒的期待是兩種互為矛盾的訊息:要作個有出息的人(也就是男人)以及要作個有出息的女人,但這兩者之間的相求卻往往是互斥的,追尋事業上的成就往往就會降低在社會商身為一個女人的「價值」,而最後,這兩種訊息都帶著你不要像我一樣的自我犧牲,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的譴責,也因此上野千鶴子認為這造成了女兒一邊嘗試成為跟母親不同的人,一邊卻開始產生深深地自責:當發現自己跟母親過於雷同——在一般的成功定義上不夠成功——彷彿辜負了母親的期待;當發現自己與母親太不相同——成為一個「成功」的人——彷彿是犧牲母親所達成的,於此產生了對於自己甚至對於母親的自我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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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紫瓊飾演的秀蓮花了一輩子想證明自己「有用」,最後才領略到做回最真實的自己才是答案。(圖片翻攝/台北金馬影展網站)




    「豬八土扒姬」自我毀滅的渴望或許就來自於此,社會對於母性的想像乃至於迷思,包括認為所有女人都希望成為母親、女人天生就會照顧撫育子女、母親必然是孩子最好的照顧者等等,這些想法幾乎綑綁在所有女性身上,也讓原本屬於整個社會的育幼照顧責任往往不平等地壓在女性身上,逼迫女性放棄自己而要成為一個合格的母親。



    當然女人逼迫自己成為一名合格的母親之後,將自己這份「犧牲」傾注到小孩身上,希望他看見,希望他感恩讚嘆,希望他未來能夠不像自己卻又不否定自己,對女兒而言過於龐大的壓力,讓他看見屬於自己的未來,只有無限的虛無。



    和不和解沒關係,理解才是重點



    秀蓮也想過就跟著女兒一起走向自我毀滅。



    但,在不同的平行宇宙中,秀蓮看到無數個自己,也看到了無數個她與丈夫、她與父親關係的可能。最後,秀蓮做了她自己,即使是,在所有宇宙中,最爛的那個版本的自己。



    秀蓮花了一輩子想證明自己「有用」,她回應阿法宇宙的丈夫威門沒來由的要求後,被威門潑了一桶冷水,說秀蓮不是自己要找的人,但秀蓮還是百般嘗試要說服對方自己很有用,她對於任何一個宇宙的威門的愛,都展現在自己「很有用」的層面上。但她最後發現,這個世界的威門對她的愛,並不取決於自己是否有用或優秀,就算她放鬆下來,不那麼緊張、焦慮、去擔心所有人、處理所有事情,那份愛並沒有改變。



    這是我喜歡這個結局的原因,這並不是什麼「媽媽的愛無限偉大跨越整個宇宙」,也不是什麼女人找到自我,於是大破大立成為世界之王的劇情。這個宇宙的秀蓮最後理解了丈夫威門跟女兒喬伊,也理解了自己。她仍然是那個接受了女兒喜歡女人,但還是會叫女兒的女友把頭髮留長的媽媽,是當女兒叫本名會回吼說「不准這樣叫我,我是你媽」的媽媽,他就還是自己,就開明了一點點,那也就夠了,我們還是愛她。



    作為豬八土扒姬,我們要的大概也是這樣,我們從來都不希望「媽媽」消失,但就是希望,她能夠稍微從手指的縫隙,看到我們,也看到她自己的無限可能。



    (本文為合作專欄,個人觀點不代表本站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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