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商人汪小菲日前在台灣訂購一萬個口罩,本來要捐武漢,因為台灣政府政策,寄不出去,所以決定五千個放在自家飯店供客人使用,五千個請里長捐給附近住戶,並發文表示:「遠近親鄰都是一家人,台北也是我半個家,做些能力所及的事」。
我相信汪小菲此舉出於善心,而捐東西也是行善常見的方法。但看起來有行善效果的事情不見得真的有,例如宗教團體買動物放生,事實上可能既破壞生態,又鼓勵獵人捕捉,或許活絡了經濟,但可能對生靈沒有特別幫助。
世界越複雜,人越難有效行善,實際上也曾有小型NGO的慈善計畫受遇到困難,網路曝光後湧進大量寄送物資,因為量級遠超越單位可以處理的程度,反而造成負擔。現在科技進步,整體產量遠勝過往,擋在現代人和慈善之間的,已經不是財富的門檻,而是知識的門檻,這也是為什麼哲學家辛格(Peter Singer)和許多人開始提倡有效利他主義(effective altruism),不但重視人有善心,也重視善行要有效率。
以汪小菲捐口罩為引子,接下來我們談談行善有哪些方向可以想。
汪小菲本在台訂購一萬個口罩要捐至武漢,因台灣政策寄不出去,於是將口罩留在台灣飯店自用與捐贈。(圖片來源/大S 徐熙媛、截圖自汪小菲微博)
對照政府「統一供貨、超商零售、禁止出口」的政策,有些人指責汪小菲囤了一萬個口罩。照汪小菲的說法,這些口罩在十天前,政策尚未公佈時就訂購,「我本來訂的口罩都是給我們員工和客人用」。汪小菲是飯店業者,如果他手上本來就有常備口罩,比起應對疫情刻意囤貨,似乎更應該理解成他把本來就有的口罩釋出。
當然,你可以主張汪小菲在口罩來源上說謊。不過以這個採信標準,除非進一步調查事實,恐怕會讓整個討論失去意義,因為以同樣標準,我們也可以主張汪小菲的po文整個就是說謊,他根本不曾有過那一萬個口罩。
生理上,一般人怎樣有效防疫或許有爭論,例如也有專家認為比起口罩人應該更重視洗手,不過至少心理上台灣人需要口罩。
這也反映在銷量上。政府計算一般人口罩的合理用量,日前訂出超商口罩一片八元(二月調整為六元)、每人限買三片的政策,依然有人著急買不到口罩。這樣的特殊背景,讓「捐口罩」的意義跟捐其他東西不一樣。
現代台灣人並沒有比以往更缺買口罩的錢,缺的是口罩,不是錢。而給定口罩的總數量,假設人們的使用方式相同,這些口罩能拯救的命(以及安撫的人心)也會一樣,它們都不會因為捐贈行為而增加。
一般捐贈行善的要素,可以理解成「增加價值」和「利他」。
・簡單的例子:我吃飽了你挨餓,我把我的食物送你,這增加了食物的價值。
・感人的例子:我挨餓你也挨餓,我把我的食物送你,食物的價值沒增加,但體現了利他精神。
假設目前台灣口罩用量逼近極限,考慮兩種極端情況。
如果我設法購買大量超商口罩捐贈,這只是把口罩從一些人手上,換到另外一些人手上,沒有增加口罩的價值,也不見得利他,並且可能違反目前政府相關政策的精神。
如果你家本來就擁有大量口罩,決定放棄儲備,主動釋出,這符合利他精神,也增加了口罩的價值,畢竟你一家人能用多少口罩?
即使訂出超商購買、每人限買三片的政策,仍有部分民眾買不到口罩。(圖片來源/Unsplash)
你可以看出,上述分析很大程度倚賴「口罩本來是誰的?」這件事。把本來放在超商待售的口罩蒐集起來轉贈,只是改變了使用口罩的人;相對的,釋出自己原來就有的口罩,則增加價值且利他。現在我們可以看這個議題的另一向度:「口罩要往哪去?」
防疫是整體工作,你更安全我就更安全。效率上,口罩應該優先給患者和需要接觸患者的人,再來是周邊在人多密閉空間做事情的人。這些常識很多人都提過了。
當然,怎樣分配最有效是一回事,如何讓口罩跑到人手上是另一回事。目前政府採取超商鋪貨,限量購買,這離「算好每個人需要多少口罩送到你家」有很大距離,但應該也是考量了實際散佈口罩的效率。
回到汪小菲的例子,考量全球防疫效率,理想上,如果武漢缺口罩,口罩用於武漢一般民眾,應該比用於目前的台灣上班族更有效。然而實際上,給定中國的極權特性、行政效率、官僚習性、資訊封閉,就算口罩出了台灣,能否真的送到武漢人手上幫助它們防疫,或許連中國政府自己也說不準。
除了防疫效率,當然還有其他因素影響轉贈的道德價值,例如日前《蘋果》報導,香港有名王姓青年排隊買到店家最後一盒口罩,結完帳轉身就分給排在身後的大叔,說「他跟我同時來排隊,本來應該買得到,後來我們被插隊了,才買不到的」。這故事傳為佳話,不會只是因為幾片口罩分出去,在防疫上的加分。
然而,回到現實來說,世界越複雜,防疫越是知識議題。考慮到目前我們對防疫的了解,如果現在你多了一箱口罩,想辦法盡快供應人類使用,會比閒置在倉庫更有效率。
反過來說,考慮到口罩用量緊繃,而產量難以增加,如果現在你多了一筆錢,去用於研究一般人可以怎麼防疫,以及擴散防疫知識,或許會比買口罩送人更有效率。
*感謝王映人和葉多涵給本文初稿的諮詢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