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想聊日本】重大冤案「國賠1.6億日圓」　揭警視廳30年「射箭畫靶」辦案死穴

今年5月，日本高等法院作出重大判決，在一起控告警方案件中維持原判，判定警方違法，警方6月放棄上訴，全案定讞。這起近年重大冤案中，政府須賠償1.6億日圓（約3200萬元台幣）。

2020年警方公安部認為，化學機械製造商「大川原化工機」將管制設備出口至中國，逮捕包括社長在內3名公司人員，其中一人在羈押期間因病過世。追查案件的日媒記者指出，全案的問題出在公安部辦案方式，並非跟著證據走，而是認定禍首後，排除其他證據及可能嫌疑人。

日媒指出，1995年警察廳長被槍擊的事件，公安部也是先認定是奧姆真理教所為，排除其他可能嫌疑人，最終事件未能偵破，成為懸案，與「大川原化工機事件」的狀況一樣，是公安部的偵辦方式導致案件失敗。

日警違法調查　職員遭羈押含冤而死

警方羅織罪名，指控民間企業違反國安規定，這樣的事情竟然在日本上演。日本律師聯合會的資料指出，2017年5月警視廳公安部調查橫濱市一家中小企業「大川原化工機」，警方指控，該公司將可用於製造生化武器用途的噴霧乾燥機出口至中國，違反日本《外匯及外國貿易法》。

噴霧乾燥機是將溶液直接乾燥成細粉的機械設備，可用來製作奶粉、即溶咖啡等產品，如果具備內部殺菌的功能，有可能被用來製造生化武器。



公安部於2020年3月11日，逮捕大川原化工機的社長大川原正明、董事島田順司、顧問相嶋靜夫等3名人員，從此開始長期的羈押與訊問。相嶋靜夫於2020年9月健康狀況惡化，同年10月他在東京看守所內接受醫生檢查，確診是胃癌晚期，多次申請保釋都被駁回，無法得到適當的醫療照顧，最終於2021年2月7日因病過世。

這件違規出口案，原本預定於2021年7月15日舉行第一次公開審理，檢方卻突然要求，應釐清有關噴霧乾燥機輸出管制的規定，因此將審理日期延後至同年8月3日，到了開庭前4天（7/30），檢察官卻突然決定撤案，且沒有說明撤案理由。

警方首度登門致歉 「事發4年才來」家屬拒接受

2021年9月，被調查的公司職員認為，警方違法濫權，決定提起訴訟，並向日本政府及東京都求償共計5億6527萬日圓（約1億1200元台幣），2023年12月27日，東京地方法院判決，警方調查過程違法，應賠償公司職員1億6200萬日圓（約3212萬元台幣），當事雙方不服判決，於2024年1月10日提出上訴。

今年5月28日，東京高等法院判決出爐，法院再次認定警方調查違法，須賠償1億6600萬日圓（約3293萬元台幣），日本政府與東京都今年6月11日放棄上訴，全案定讞。



據NHK報導，法官的判決，證明公司職員們的清白，日本警視廳副總監鎌田徹郎與東京地方檢察廳公安部長森博英，於今年6月20日，親自向公司社長大川原正明等人致歉，這是5年前逮捕公司職員後，首度有警方高層公開致歉。

當年不幸在羈押期間過世的職員相嶋靜夫，其遺屬沒有出席這場會談，僅通過律師回應：「警方最應該向我們道歉的時間點，是2021年7月檢方撤回起訴時，為什麼這4年來都不願道歉」、「警視廳的人員甚至在二審時說，我們的主張只是部分調查人員的臆測，他們這4年來不斷踐踏亡者的尊嚴」、「在未釐清真相之前，我們不會接受道歉。」

內部錄音曝光　警員痛批調查「太瘋狂了」

警方在調查大川原化工機事件中，關鍵問題是「噴霧乾燥機」是否能用於生產生化武器，這取決於日本經濟產業省對於法律的解釋。在製造生化武器的過程中，如果機械不具備內部消毒殺菌的能力，作業員可能因吸入粉末而死亡，因此經濟產業省認定，如果噴霧乾燥機具備殺菌能力，應該被列為出口管制的項目。

警視廳公安部向經濟產業省詢問後，發現所謂「殺菌的方式」，在法律中沒有明確定義，因此公安部自行解釋法律。負責該案的單位是公安部外事一課第五係，共計約20名警員，NHK取得公安部內部會議的錄音檔，發現羅織入罪的真相，以下是部分談話內容（日媒未揭露談話者姓名，以英文字母代替）。

警部補A某：「如果輿論認為，經濟產業省都表示法律規定不清楚，警方還搜索住家，恐怕會出問題。」第五係長回應：「反正他們的回文也不是寫『不清楚』，而是『有可能』，這也算是大人之間的默契吧。」

警部補A某反駁：「他們原本是說，不清楚『殺菌』的定義，因此無法判斷，是我們要求他們做出判斷，他們才給出那種模糊的答案。」第五係長說：「他們如果把責任全部推給我們，警方就太丟臉了，如果他們做到那種地步，我們也會回擊的。」



公安部原本主張，只要大川原化工機這家公司生產的噴霧乾燥機，能吹入溫度超過攝氏1百度的熱風，就能達到「乾熱殺菌」的功能，結果警員實際測試該設備後，卻未能測到攝氏1百度。

在內部會議中，警部補B某緊張地問道：「如果事態失控該怎麼辦，我們已經無法阻止事情繼續下去了嗎？」警部補Y某回答：「那只能告訴長官，我們辦不下去了，讓係長來處理這件事。」

警員們又進行第二次溫度測試，結果僅測得攝氏95度。警部補Y某強調：「我們應該全員一起跟長官說，已經辦不下去了。」警部補D某說：「係長和管理官好像已經決定，要讓你繼續辦下去。」警部補Z某表示：「事實根本站不住腳，硬要經濟產業省回覆，然後依此聲請逮捕令，真的很嚴重，根本不知道在做什麼，真的是太瘋狂了。」

30年來重蹈覆轍　「國家權力的暴走」

日媒《每日新聞》的記者遠藤浩二長期追查公安部的問題，他於今年3月出版的著作《追跡：公安搜查》一書中，介紹1995年發生的「警察廳長官狙擊事件」，遠藤認為，這起案件的辦案過程，與近年的「大川原化工機事件」有諸多相似之處。

1995年3月30日早晨，在東京都荒川區，時任警察廳長國松孝次遭人槍擊，同月20日才發生邪教團體「奧姆真理教」犯下的東京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公安部斷定槍擊案也是奧姆真理教犯案，儘管後來出現其他嫌疑人，公安部仍往偵辦奧姆真理教的方向進行。

據日媒「WEB Voice」報導，當年警方刑事部搜查一課與公安部一起調查槍擊案，但刑事部認為犯嫌是另一名男子中村泰，刑事部警員原雄一氏坦言：「我也不太能理解（公安部的堅持），但是感覺公安部的警員，似乎背負著一種宿命，絕對不能偏離『奧姆真理教犯案的方向』。」



原雄一氏回想：「當追訴時效快到的時候，當時的警視總監問我『你知道為什麼無法抓到犯人嗎』，我當時回答不出來，總監跟我說『因為這件案子是公安部在查』。」

日媒記者遠藤指出，直到2010年3月追訴時效停止，該案成為懸案，公安部仍認為這起案件與奧姆真理教有關，「過去30年來，公安警察不斷重蹈覆轍，他們急於立功，一旦決定辦案方向，就不會修正，將所有無法立案的證據都排除，一路走向失敗。」

遠藤提到，雖然「大川原化工機事件」的問題很多，但簡要來說，就是警方先做出「大川原化工機違法出口」的結論，接著開始拼湊符合這個結論的案情，另外，這起案件也顯示「人質司法」的問題，檢警會以長時間羈押、拒絕保釋等方式，強迫被告為了獲得釋放，做出虛假自白。

【書評】
毎日新聞書評欄に『追跡公安捜査』(毎日新聞出版)が掲載されました。
5階33番捜査・警察実務の棚。 pic.twitter.com/UmdtpPblOM

— ジュンク堂書店池袋本店 社会担当 (@junkuike_shakai) July 5, 2025

《西日本新聞》今年6月社論寫道，公安部主要負責案件，都是調查極端分子、間諜、恐怖組織等犯罪，為了「防患於未然」，經常先設定對象，再展開調查，很容易產生冤案，似乎只要為了守護國家安全，就能不顧人權。

社論指出，大川原化工機事件當中，警方透過違法方式捏造案件，在調查過程，公司職員曾表示產品不是出口管制對象，經濟產業省也認為公安部對於法律的解釋有問題，但員警完全不考慮，繼續進行調查，形同「國家權力的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