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重失衡的司法天秤2-2】「媽媽法官」照亮迷途少年 現在她等待一道光

5月15日，懲戒法院職務法庭宣示了石破天驚的判決，一口氣免了士林地院少年法庭法官姜麗香、高雄地院法官侯弘偉兩人的法官職，同時命兩人轉任另一個法院職務「司法事務官」。這個判決結果像一顆石頭，輕柔的投在法界沉默的湖水裡，泛起了漣漪，最終引發了法界罕見的街頭抗議。
姜麗香的判決一出來，士院幾乎是全院譁然，懲戒法院的判決片段用幾筆描述姜麗香的「績優」表現，卻未撼動認定，判決書上，「不適任法官」這幾個字，重傷了姜麗香周遭人的心，而姜麗香還得忙著安慰別人。


為少年彎身拜託安置機構

被暱稱「媽媽法官」、「阿香法官」的姜麗香，在審判界待了27個年頭，其中有17年在當少年法官，而她長年在士院少年法庭推行改革，讓士院在業界的名號響叮噹。

據了解，姜麗香對少年案件認真的程度，外人很難想像，而在繁忙的公務中，她還要抽空到監獄、安置機構分享或探視少年。在法庭上，她是高高在上的法官，但下了法庭，她則像個媽媽，即使少年表現再差，她也從不輕言放棄，老對孩子叮嚀東、叮嚀西，所以很多孩子都直接叫她「姜媽媽」。

「截至目前為止，願意承接司法少年安置輔導且有輔導效能的機構很少，很難找到安置床位，直到現在，司法院還是沒有什麼進展，姜麗香是少數能爭取到資源的人。」一名法官表示。

迷途少年因為比較難管，罕有社福機構願意提供安置，早在10多年前，姜麗香就自己想辦法開疆拓土。某次，她突然在大熱天，穿著運動服一路從台北直衝台東，汗水淋漓的趕到專門幫助弱勢孩子的台東基督教社福機構「阿尼色弗」，親自走這一趟，姜麗香是為了當面拜託院長呂立漢，能提供迷途少年一個家。

看到法官親自上門替孩子請命，姜麗香的誠懇感動了呂立漢，成功掙得孩子容身之處。

姜麗香的友人，一字一句的轉述著，一個長年埋首在生硬法律工作裡，卻有溫度的法官姜麗香。他說，姜麗香雖然被懲戒法院裁定停職，但她卻擔心手上的孩子，含淚抓緊僅存的時間，繼續替他們找家、找資源，一直奮戰到停職前一刻，才匆匆清空辦公室。

暖解小案子，幫越南移工找回人生

姜麗香除了對少年投注畢生心血，對小案子也不疏忽。

時間回到10多年前，當年的姜麗香承審一起過失致死案件，簡單的案情看似可以輕鬆「一庭終結」，姜麗香卻大費周章宣布「移付調解」，跌破檢辯眼鏡。不料，調解後出現大轉折，肇事的越籍男子用誠懇的態度取得對方原諒，雙方還談定一筆賠償金，可惜他根本無力支付，姜麗香發現後還協助募款20萬元，讓他從灰暗中重拾人生。

這個修復式正義的故事，被寫入司法記者劉峻谷出版的小說《判決人生》裡，書裡感動人心的法官「姜麗慈」就是現實版的「姜麗香」，外界至今也不知道，當年她曾自掏腰包，默默捐助了1萬5千元。


這就是法界熟知的姜麗香，所以，她被拔職的消息，讓不少法官感到心痛，「罪及於死嗎？」他們心裡呢喃著，卻礙於職務身分，難以公開發聲。6月6日，氣溫飆破30度，上百名法界、兒少界人士卻無畏豔陽，群聚在司法院門口替姜麗香陳情，他們天真地告訴記者，「你們不知道的姜麗香」。

從士院少年法庭退休的法官洪舜帆，談起姜麗香的遭遇，語氣無奈又憂傷。

「我們的辦公室就在隔壁，去參訪、訪視，都是一起行動，10年來，我近距離觀察姜法官，自認很了解她。但職務法庭要免除她的法官職時，有沒有考慮到她對少年的貢獻？以及兒福界、少年及家長們的心聲？」他一語道出心底的疑問。

洪舜帆說，姜麗香是虔誠的佛教徒，茹素，不但滴酒不沾，連茶和咖啡都不碰。他說，阿香的辦案績效和品性有目共睹。「今天受到這麼不公平的待遇，讓我感覺晴天霹靂，決定站出來發聲，請求職務法庭給一個公正、公平、正確的判決。」

談到姜麗香對士院少年法庭的貢獻，洪舜帆侃侃而談。他說，姜麗香堅持士院少年法庭的法官必須「專辦」少年案件，也首創「一條鞭」制度，就是一個少年案件由同一個調查官、保護官和法官負責執行，讓士院少年法庭很有名聲。洪舜帆洋洋灑灑地臚列出將近4千字的「事績」，這是深刻印在他心裡、外界不知道的姜麗香，這些深植人心的印象，並非懲戒法院判決裡，可以用寥寥幾個字帶過的。


非行少年：姜麗香是我的「陽光普照」

一名非行少年小翰，也娓娓道出他眼中的姜麗香。

黃小翰（化名），目前就讀某大學餐飲管理系，他的目標是成為廚師，未來希望開1間餐廳。這看似平凡的人生和夢想，對他來講，卻得之不易。

小翰的家庭不完整，媽媽自小將他和哥哥寄養在姑姑家，但嚴格的打罵教育讓他感到難以言喻的痛苦，奮力呼喊卻沒有人能救他。升上國二後，他有了自主能力，開始翹家，不慎走上竊盜和賣毒的歹路，被抓進了士林地院。

他記得，坐在台上的女法官厲聲說，「黃小翰你聽好，我準備感化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女法官當庭裁定收容，他眼前一片空白。「進入少年觀護所以後，我才知道，女法官叫做姜麗香，少年們都叫他姜媽媽，號稱『感化大王』，常常把人家送感化，那時的我，真的很怕她。」小翰說。

改變幡然啟動，小翰和保護官吐露他遭暴力對待的往事，姜麗香不輕忽還「很生氣」，而且決心改變這個狀況。一次次的開庭，小翰進到法庭裡訝異看到姑姑無奈坐在法庭裡，而且「面有難色」，他心裡知道，姜麗香真的有把他的痛苦聽進去，而且很努力地跟姑姑「溝通」。

在法庭上，姜麗香簡潔有力地告訴所有人，「務必要查清楚小翰有沒有被家暴，我們總要搞清楚為什麼小翰會坐在這邊，對吧？」

姜麗香查清楚小翰一切惹麻煩的根源和過程後，決定把他送往花蓮的機構安置，小翰還記得，臨行前姜麗香像個「媽媽」一樣叮嚀著他要記得「順服」，不厭其煩的告訴他「不要說謊」。

在花蓮安置的第1年，小翰依舊叛逆，還演出和同學打架的戲碼，但姜麗香知道後卻沒送他到感化院，反而鼓勵他「改變不是一天兩天的，希望你繼續加油！」

第2年，小翰開始到餐廳打工學做比薩，他永遠記得，姜麗香來探望他時，滿口稱讚他做的比薩很好吃，告訴他說，「我有看到你的改變喔！」即使小翰因為失戀兩度從機構逃跑，姜麗香還是沒放棄小翰，反而更堅定地對他說，「繼續努力，你可以的！」

姜麗香持續不輟的關注，感化了小翰。

經過姜麗香3年的磨練，小翰蛻變成他難以想像的樣子，小夥子定睛讀大學，他說，要好好地當個廚師，以後絕不再犯法了。這時候的小翰已不再像法庭上那個恐懼的少年，看到姜法官，「一種敬佩和感恩從心底猶然升起，她猶如陽光普照一般照亮我的生命，對我而言，是一個很關鍵，也很重要的存在。」

那天，小翰跟著一大夥人到司法院聲援姜麗香，他講出心裡的渴望，「很希望保住姜法官，讓她繼續在士林地院少年法庭為正義發聲。」

多年來，姜麗香像陽光般照亮許多迷途少年，現在他們都在為「姜媽媽」祈禱，祈禱司法也能給她一道暖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