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人物】曾為特殊兒子苦苦掙扎　余良玲打造玩具王國「玩到全世界」

談及玩，每個人心中浮現的記憶畫面各有不同，有人是夏天泡在露臺池子裡玩的黃色小鴨，有人是向爸媽懇求了很久的酷炫電動車，也有人揪伴玩爆笑刺激的桌遊，無論如何，關於「玩」的記憶，快樂成就感或挫折吵架，都是當下的珍貴回憶，也是「玩」存在的意義，因為我們都會藉此認識不同的自己，漸漸長大。

創立20年的「台灣玩具圖書館協會」便帶著貫徹「玩」的使命，這些年來收過超過400公噸二手玩具，經全國10座玩具物流中心清洗重整分類後，再分送到台灣都市及偏鄉校園、親子館、養護機構，與非洲及東南亞等國家，賦予玩具第二生命。而玩圖的共同創辦人余良玲，就是上述成果的推手之一，今年67歲的她，笑稱自己小時候個性野得無法無天，什麼都玩，而當時的記憶都成為鋪墊現在的養分，她也從沒設想過自己的工作竟與「玩」能有如此緊密深刻的連結，而這一切歸因，都得從深陷經濟困頓、1個月只有800元餐費，以及兒子因難產成身心障礙者說起。

自得其樂本事超強　小時候牛得很快樂

說起來，玩圖的總部設置於桃園平鎮與余良玲有關。她說，余爸爸是糧食局的公務員，員工宿舍就在中壢火車站附近的眷村中，依她關不住的活潑個性，方圓2公里內都是她的探險遊玩範圍。

60多年前，台灣的玩具遠不如現在選擇這麼多，尤其以一般家庭的小孩來說，新玩具更顯得難能可貴。當時，余良玲與同時代的小朋友們用竹筷套橡皮筋就能做出一支竹槍、地板隨手畫畫就有跳格子，再不然就是算準時間，到軌道旁撿拾火車掉落的物品，爬樹、偷採別人家的芭樂。

她笑說，自她有記憶以來，因為上下各有4個兄弟姊妹，媽媽無法完全顧及她，因此她有了很多的空間，「我真的很野，常常玩得很髒，跑給我媽追，她很氣，但我還是照玩。」

在意識自由環境下長大，余良玲頗忠於自我，她舉例，小時候幫家裡蒸地瓜餵豬，結果她跟豬搶食，被姊姊嫌棄地不得了，但她才不管，地瓜香甜軟糯才是她在意的。



又或者升學考師專，差幾分落榜，就在她被哥哥說服重考後沒多久竟被經紀公司相中，想簽她當藝人，「我喜歡畫畫也會唱歌，有機會我當然覺得好，不過媽媽跟哥哥氣死了，他們說演藝圈都是戲子，不准我去，我哥哥當時念成大，還特地從台南回家打我一頓，我被打當然很生氣啊！」所以一氣之下自己作主去念育達商職，不重考了，成為家中9個孩子當中唯一念私立學校的那一個。

余良玲的脾氣夠倔，家裡人對她生氣、不理解，媽媽甚至不給她學費，那麼她就自己半工半讀養活自己，去紡織廠當浣紗童工，除了上課時間幾乎都在拼命工作，休假日也去加班。她笑說，那時她還是一副天真無畏的皮樣子，有一次工廠機器在維修，工人掀開地板就不知道到哪去了，她經過也沒注意，咚一聲就掉進洞裡去，「那個洞深到我爬不出去耶，而且機器聲音又很大！喊救命都沒有用，」直到後來有同事發現她不見了，到處找才把她從洞裡拉起來，腳都受傷了，而類似的事件真是多如繁星，太多可分享了。

只是，即便人生沒有事事如己意，余良玲說起結婚生子前的生活，語氣仍透著輕快，不免讓人好奇後來的人生，遭遇了什麼，才使她說出「唯一能駕馭的只有生活困頓」這句充滿感嘆的話。

深陷困頓如同斷翅鳥　兒子的0.01秒空白改變她的一生

余良玲出社會後，找了一份生管與採購的工作，養一個人足夠，但結婚後開銷多了處處捉襟見肘，當時房貸、女兒學雜費、水電費等生活費扣完，1個月僅剩800元可用，而這筆錢竟還得負擔日常吃喝，「婚後那2年真的很窮困，我只能不停兼職加班，像是幫人家做衣服啊，後來才漸漸有起色。」

只是，好日子沒過多久，余良玲在32歲生兒子那天難產，情況凶險到醫生問婆婆「要保大人還是保小孩？」她不甚諒解地說：「我婆婆比我媽先到醫院，她跟醫生說要保小孩！」幸好後來母子都平安活了下來，而難產唯一改變她一輩子的事，即是兒子卡在產道時，大腦缺氧有0.01秒空白，就這麼一瞬，兒子在成長過程創造許多「豐功偉業」，後來被診斷確定是亞斯伯格症患者。

余良玲說，女兒是個不用人操心，相當優秀的孩子，但兒子讓她傷透腦筋，譬如兒子看外婆用沙拉脫（洗碗劑）洗地板，他有樣學樣，但用的是沙拉油；或者拿饅頭沾廚餘吃，送他去學心算卻把算盤當彈珠打，學網球就拿球拍撲蝴蝶，上課遊晃去盪鞦韆，還說服受命來叫他回教室的幾位同學一起玩，「他去盪鞦韆的原因很簡單，就是下課玩不到，所以趁上課去玩，他這樣我能說什麼？曾有一度挫折到乾脆和朋友去中國投資，乾脆放棄他算了，真的不想管了……」



後來，她掙扎2年，決定把工作辭了自己開補習班照顧兒子，而且到兒子就讀的復旦小學當志工，除了有多一點的機會安撫兒子的情緒之外，陪兒子熬過初期學溜冰的挫折，結果兒子不僅溜進國家代表隊，她也成功籌組學校義工隊，做的有聲有色，引起桃園市教育局注意，請她建構全縣的義工輔導團，帶著9千多名義工到監獄與少年輔育院等地方服務，後來認識玩圖的發想人蔡延治老師後，她便協助玩圖協會總部一起安置在復旦小學，與另一名創辦人葉國芳一同打造這個二手玩具王國。

喚起童年「玩」的初心　余良玲把快樂傳送到全世界

玩具圖書館早期從服務兒童出發，在這20年當中逐步擴展為全齡服務，目前除了自營場館與物流中心之外，還與地方政府、學校、社福機構、企業、志工合作，一起深入社區與偏鄉，服務0-99歲全齡人，且不分性別、階級身分，結合全台「3+7」座物流中心將適切適性的二手玩具送到服務者的身邊，務必把「玩、教育、環保」扣緊建構在人權當中。而今年8月，玩圖與東華大學合作成立的物流中心開幕，總算拼完台灣最後一塊，現在全台各縣市都有玩圖服務據點了。





余良玲說，玩具圖書館是全球唯一三館合一的場域，所謂三館合一是玩具館、圖書館與物流中心，從創造不同玩法開始，延伸到有意義的玩法和品格教育等等，而物流中心則是讓二手玩具從收集、檢視分9大類、清理、重整加工、包裝、配送等等，「就是一個循環經濟的概念啦，我們不希望把有褪色、壞掉、髒汙的玩具送出去，但也不會輕易把不適切的玩具丟到焚化爐，必須想辦法讓它們有第二生命。」

余良玲表示，要做到這個目標其實很不容易，而且，她剛創辦玩圖時就想得很清楚，協會不能有政治、宗教介入，這樣服務才能保持初衷。她指出，先前雲林據點的一名理監事表示要投入政治選舉，她便請對方退出協會，即便可能會影響會務運作，也沒有一絲猶豫。



而「關於玩」，余良玲透過玩圖也有了嶄新的認識。她表示，她進玩圖後才領悟到，其實只要實際去玩玩具，每個人都可以自發性創造自己的玩法，另外，她深刻體會到每個人對玩具的需求都不一樣。

她舉例，有次送玩具到一所學校去，校長就說要先玩過一遍再讓學生玩，結果隔天接到校長打來求救說「沒找到說明書」，沒有說明書不會玩，她覺得很不可思議，笑說：「我告訴他，只要看小朋友玩，就知道怎麼玩了啊！小朋友一個玩具可能有超過10種玩法，我的意思是，玩哪裡需要說明書？亂玩就對了啦！每個人都可以創造自己的玩法，不需要被說明書侷限，這就像小時候一樣，不會想太多，想玩就玩就對了。」



另外，透過「分享」、「一起玩」，玩具的價值可以發揮得更多，余良玲說，有一次有位扶輪社長送了一卡車的玩具給玩圖，裡面都是品質很好的玩具，社長對此很得意自己為孩子付出很多心力，余良玲見狀就委婉告訴對方「這些玩具欠一味（缺少一個元素的意思）」，而那一味就是少了「分享」，少了與人互動與建立連結的機會，而這句話讓那名社長羞得自此之後一言不發。



余良玲幾個月前發生嚴重意外，左腳2處骨折，整個人變得相當虛弱，出入也須藉輪椅代步，她對此也很有感悟，講著講著眼眶就泛紅了，「我是受傷後才發現自己以前對身障朋友做得不夠多，譬如幫發展遲緩兒、罕病兒童或者脊髓損傷者改造玩具時，都是照書做，沒有很全面考慮到他們實際能做到的程度，我一想起來就很後悔，」未來她會謹記，期待自己能為這些弱勢朋友們做得更好、更深入。

此外，玩圖自創辦以來，不收絨毛玩具、電動玩具以及刀槍類的玩具，不過2008年汶川地震發生後，玩圖了解到當地小孩心裡有創傷，余良玲特地帶著一批絨毛娃娃送到當地，希望透過絨毛娃娃的安撫，能讓孩子們的情緒有安放之處。她表示，其實在災難現場，醫療、物資、安置處所常常是最首要的需求，不過她認為心理健康也很重要，所以她很希望玩圖能在這個時候對災民伸出援手，「我們是第一個送玩具進去的協會喔。」

玩具圖書館協會主任張維庭說，玩圖這20年的發展日益壯大，服務與物流愈來愈完善，目前正職員工約有40到50位，還有許許多多熱心的志工，她相信，大家都是為了余良玲和其他創辦人堅持初心的成果。



張維庭說，舉擔任「玩具醫生」的志工來說，有小時候拆玩具挨罵的工程師，也有小時候從沒有玩過玩具的阿嬤，現在家裡有個專屬自己的玩具角，「還有一位退休大哥，他說小時候玩具會被家人燒掉，只准專心唸書，很多蠻激烈的手段，讓他心裡很受傷，所以每次到玩圖來修整玩具時，總是投入到忘我。」



她也說，玩圖這20年來收到超過400公噸的玩具，這其中乘載著許多人的珍貴回憶，「有一次有對年輕爸媽帶著女兒來捐玩具，打開看，裡面都是粉粉可愛的玩具，他們3人表情都很捨不得，總是一看再看，後來才知道原來那箱玩具不是這個小妹妹的，而是已經去當小天使的小女兒的。」



又或者，為玩圖拚完全台最後一個版圖的東華大學，一名老師的先生逝世後，她整理先生的玩具，才知原來裡面有很多收藏等級的玩具，玩圖曾問她是否留下來做紀念，而老師卻說，她期待這些玩具能發揮更大的價值，像愛一樣傳播出去會更好。

為玩圖找個安身立命的據點

當大人後還能與玩具為伍20年，聽起來就叫人欽羨與好奇，在余良玲的心中，服務者玩得滿足快樂，她的工作才就有了意義。現在，她心中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幫玩圖建造一個能夠安身立命的家，目前積極募款中，「玩圖自創辦以來歷經多次遷移，因為我們沒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地方，現在復旦小學裡面在空間運用上其實有限，所以很希望能夠在楊梅打造玩具共享園區，每年可以再生50公噸二手玩具，可以讓1萬人次志工參與活動，讓環保、教育、休閒結合在一起。」





余良玲回顧這20年，她也由衷地感謝兒子，因為她與玩圖能夠結緣，其實是兒子的緣故。她也期待自己趕緊把傷養好，再度出發去服務，這一次，她將帶著更適切、更完善的細節，與所有大小朋友們再次感受單純的快樂。

余良玲　小檔案

年齡：67歲
現職：玩具圖書館協會理事長
經歷：台灣老大人協會創辦人、桃園市教育局志工督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