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報導】進修困難、缺經驗又要扛行政⋯教師荒下新血還需要哪些支援？

全台近2年開始鬧出教師荒，教職對於師培新鮮人的吸引力似乎下降，然而值此同時，仍願意踏入校園的新手菜鳥們，也面對不同考驗，無證教師進修困難下難有轉正機會，而不管代理或專任的年輕老師們，面對理論與現場的巨大鴻溝下，更要背負行政職的重擔。當新人變成越來越難得的資源時，站在整體教育發展的角度來說，又該給予他們哪些協助呢？

又一年的教師節結束，杏壇卻面臨更多考驗。從去年（2023）暑假陸續傳出的代理教師缺，在今年（2024）依然延續，甚至連都會區都告急，至截稿為止，即便台北市仍有44個職缺待填補，而學期卻已經開始將近1個月；高雄市在學期開始前仍有50多個職位找不到老師；桃園即便市區學校，仍數度招聘無人；都會區、明星學校也找不到代理老師的困境在全台蔓延，立法委員范雲日前則召開記者會指出，不僅代理教師，就連台北市今年正式教師都只招到6成，關鍵是整體教師都陷入人力荒。

面臨缺工的學校不只在台灣，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今年2月發佈的全球師資報告中便指出，全世界到2030年時需要增加4400萬名教師，教師人力短缺是全球都要面對的問題，而亞洲高收入國家面對的挑戰，是教職吸引力不足以及離職率偏高，比如日本近年便因教師工時高達11小時而鬧缺工潮，師培畢業生不願擔任教職下，而祭出上班族轉任教師，或找退休教師回鍋支援等手段，但成果與影響目前仍待觀察。



日本近年也鬧出教師荒，東京地鐵上可見到招聘一般上班族轉任教師的廣告。吳尚軒攝

《太報》去年分析教育部統計資料，指出在教甄名額多年凍結、菜鳥教師常要肩負各項行政作業等壓力下，願意考取教師證、參與教師甄試的人數都下降，教職的吸引力恐怕開始下降。而根據教育部統計，領取教師證後，進入現場擔任教師者比例，從10年前約7成左右起起伏伏，在111年（2022）已僅剩下57.54%，也就是說，過去約有3分之2新血願意進入職場的情況，如今剩下約半數左右。

逼退教師的理由，從課務到退休制度等萬分龐雜，然而，當人們紛紛逃出校園時，仍有願意回到學校者，其中不少更是放下科技業令人稱羨的薪資，到底是什麼吸引他們？而其他有志擔任教師者，又遇到哪些障礙？



科技業錢多壓力大　與人接觸成回到校園誘因

來自新竹的理化教師彭欣誼過去大學到研究所都就讀機械，原來的人生規劃就是進入半導體廠擔任設備工程師，但有一回同學聚餐，當天發生了地震，眼見已進入園區工作的人立刻要接事務機，又聽到大小輪班的生活，讓她就此決定放棄這條路，「我還是希望可以保有生活的步調。」

當時，她因緣際會受邀請到學校代課，覺得有趣下，進一步以無證教師（註）的身份，擔任理化科代理教師，雖然因為是考科而有進度、成績壓力，然而發現自己確實可以影響學生，也讓她得到更多成就感，「你知道你做的是為了學生好，也感受得到真誠的回饋」，因此後來到台師大修讀教程、取得教師證，並在今年正式考上專任教師。

註：代理教師甄試若找不到合適的應聘者，第三次招聘起開放無教師證、相關科系畢業者參與，即是所謂的無證教師或三招教師。




她回顧，自己當初唸機械系，單純就是考大學時分數到了就讀，後來唸書也沒有動力，相對來說，教師薪水確實不高，又要面對家長的要求，但工作某種程度上有很大自由，「這間教室就是我來作主」，但在公司可能想法不被接納，成天就是面對器材、按照SOP運作，相對下老師每年遇到的每個學生都不同，會有不同的互動，「人之所以麻煩，也之所以有趣。」

無證教師難進修也難轉正　工會籲：增加專屬修課管道

然而，不是所有無證教師都有機會翻身。無證教師要成為正式教師，不論在現場任教多久，其實都要循同樣模式：先考上一所師培大學的研究所，並修習教育學程，然後通過實習、教師資格考後始能取得教師證，並參加專任教師甄試。

常見的情況，就是無證教師必須要先離開原來學校，到大學唸2年研究所，然而，這2年的間隔也在無形中阻卻了不少人。彭欣誼便指出，許多代理老師可能是因為已有家庭或其他原因，而無法回去修教程或考教甄，事實上她過去也遇過不少長期代理，甚至長期無證代理的教師都教得很好，但因此遲遲無法成為正式教師。

過去，代理教師連進修都有困難。代理教師工會理事長黃湘仙回憶，她就遇過有老師被主任逼迫，要提出教育學程的休學證明，「但這樣這些人永遠不會翻身。」



在工會及相關立委爭取下，國教署終於在今年以函示方式表示，法規並無限制代理教師不得進修，學校應開放代理教師於無課務時段進修。


這是小小的一步，但往前還有許多障礙。黃湘仙舉例，目前無證教師進修仍要請事假，但正式教師進修是公假，這個部分也應該改善。此外更大的考驗是，偏鄉地區因為缺乏師培資源，許多老師只能辭去教職、離開到外縣市唸書，這對最常進用無證教師的偏鄉學校其實是惡性循環。


她舉例，如台南大學有開設有偏鄉教育學程，學期間採夜間、遠距授課，寒暑假還有實體課程，老師仍可以繼續在原校服務，晚上上線進修，寒暑假再去補完，應該有更多開設給偏鄉老師的進修管道，否則像南投就有很多老師，後來只能先辭掉工作去台中或彰化唸書，但之後也不一定能再回到原來的學校，「想當老師的人花再多錢都願意，只要讓他們有機會修課就好，應該要有更多的流通機會」，呼籲國教署也可以思索整合區域資源，像南投可以整合暨南大學、台中教育大學能量。




另一方面，她認為教師證或許能更有流通性，像過去中學教甄開缺少，不少擁有中學教師證的人，只好先到國小任教，但因為中、小學教師證無法互通，他們只能不斷當無證代理教師，那能否開放他們有幾年教學經驗之後，再修一些課程就能擁有小學教師證？既然這些人都已經在現場教課了，現在教師又缺人，更可以去討論增加流動的可能性。

理論、實務差異大　新手教師盼師培增加現場機會

而另一方面，終於進入校園後的新血們也需要更多支持。劉宛甄畢業自生命科學系，最初在師大就讀時並沒有想當老師，直到大三參與了營隊，到偏鄉小學服務後，眼見本來茫然毫無目標的學生，在陪伴下決定加入射箭隊，感受所謂「教育是用生命影響生命」，而毅然決定投入教職，儘管畢業那年，全國國中生物教師只開出2個缺，仍沒有使她放棄，而終於在3年前考取專任教師。

談到新手教師需要的支持，她認為，新手教師常要擔任導師，成為學校行政端、家長間的橋樑，也要負責全班20多位學生、家長的溝通，因此希望師培階段能夠有更多機會，在班級經營、家長溝通上有接觸實務的機會，過去的教學偏向理論，與現場其實有所落差，而雖然大四時有半年教育實習，但或許可以往前更早，大二、大三就有機會到現場看看。




台灣師範大學師培學院院長林子斌表示，目前來說對於新任教師，「不能只說收進來，他就要熟悉學校情境、文化」，呼籲應該加強初任教師導入制度，目前教育部雖有推出薪傳導師協助初任教師，但應該進一步檢視是否有發揮功用，以及是否能更有系統性，讓新進教師能在頭1、2年融入職場，師培是培養好老師的基礎，但不同學校有不同情境，初任教師的導入能否重新思考，也是可以趁此機會一併思考的問題。

台中教育大學教育學系教授陳延興也指出，目前新手教師常遇到的考驗其中之一就是行政職位，像他有學生剛當進學校任教，就要擔任總務處事務組長、甚至直接接總務主任，因為資深教師不願接行政，但年輕教師連教學經驗都還不足下，就要面對各種不熟悉的庶務，也讓年輕人磨光熱情，他呼籲應該思索比照英美，由專職人力擔任行政職位，而非再由教師兼任。

另一方面，近年來現場特教生、特殊需求生比例增加，陳延興也指出，這對缺乏經驗的老師更是考驗，還有個情況是家長不願意帶學生去進行特教鑑定，也因此學校、老師難以引入資源協助，他呼籲政策上對特教的能量、引導都要再更加強，也要更照顧教師本身的身心健康，20年前的教學環境和現在大不相同，老師也因此常常身心俱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