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時》專訪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　在科技冷戰中回顧波瀾壯闊的半導體人生

在眺望台北市景的木造裝潢辦公室內，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一邊迎接來訪的美國《紐約時報》記者，一邊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超大型積體電路系統導論》（Introduction to VLSI Systems）展示。

他流露珍惜神色摸著這本研究所等級的教科書，「我希望讓你們看看這本1980年出版的書」，他強調這個年份相當重要，是「第一塊拼圖」，也正是92歲張忠謀半導體人生的起點。

張忠謀從這本書獲得的感想相當簡單：作為電腦的大腦，「微晶片」（microchip）可以在一個地方設計，而在另一個地方製造。而這個概念和當時的產業標準截然不同。

54歲中年創業　張忠謀要印證自己的洞見

54歲，當其他人開始考慮退休時，張忠謀決定把洞見化為現實，從美國回到台灣，創辦「台灣積體電路製造」（TSMC）公司，一路茁壯成為世界最大先進晶片製造商，美國和輝達都是其客戶。

因為一本教科書而誕生的公司，如今是規模超過5000億美元的產業巨人，現實生活中的各種物品，從汽車、iPhone、超級電腦到戰機，都需要晶片支撐運作。

《紐時》指出，張忠謀的奇幻創業旅程，讓台灣成為經濟巨人，重新建構電子產業，甚至在地緣政治扮演要角。

行事低調的張忠謀向來不愛成為鎂光燈焦點，即使在職涯巔峰，他依舊偏好待在陰影處。然而台海情勢的變化，讓台積電甚至是他再也無法低調度日。

2018年宣布退休、淡出台積電營運的張忠謀坦承：「這讓我覺得沒那麼愉快，我更希望維持無人聞問的狀態。」

談科技冷戰「中國半導體沒有領先的任何機會」

在3小時的專訪中，張忠謀明白表示，自己的身分認同是美國人（他1962年獲得美國公民權）。即使此刻他一手創辦的公司正處於美中「科技冷戰」中心，他也不認為中國半導體有取得領先的任何機會。

張忠謀說：「我們掌握了所有關鍵。如果我們要掐住（choke）中國，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熟識張忠謀的人指出，他注重細節、頑固、對優秀的下屬完全信賴；最重要的是，他有無窮的壯志，在適當時機敢於大膽行動。2008年全球金融海嘯，77歲的張忠謀當機立斷重掌執行長，帶領公司走過危機時刻。

《晶片戰爭》作者米勒（Chris Miller）說：「見證晶片業誕生後，他可能是至今仍在業界的唯一一人；不止是依舊待在業界，而是仍位居產業的中心與最高位。」

紐時：若全球科技業是一場撲克賽　張忠謀就是賭場老闆

《紐時》形容，不同於其他科技業大人物，比方說嚷嚷要來場鐵籠格鬥賽的馬斯克和祖克柏，張忠謀顯得謹慎自持。如果將全球科技大企業的競爭比喻成一場高賭注的撲克賽局，那麼精於橋牌的張忠謀就是安靜的賭場老闆。

專訪也介紹張忠謀的成長背景，出生於中國，成長於香港，赴美求學，麻省理工學院的博士資格考2次不合格後，他決定進入業界，到希凡尼亞（Sylvania）的半導體部門工作，從此與半導體結下不解之緣。

張忠謀半導體人生的第2片拼圖，是在德州儀器的工作後期的經驗。1980年代初期，德儀收購日本一間晶片小廠，3個月後日本廠的良率突然翻倍，張忠謀被派去出差了解原因。

他發現良率倍增的關鍵，在於該廠的員工流動率驚人的低，他發現先進製造業的未來在亞洲。

1984年張忠謀轉職通用儀器，半導體人生的第3片拼圖在此出現。他認識一位自己創業的企業家，只設計晶片但不製造，在當時相當少見，張忠謀發現這將成為新趨勢。

拼圖湊齊　組成台灣半導體業與台積電的誕生

最後一片拼圖是台灣當時從勞力密集市場準備轉型為高科技市場，台灣官員決定發展半導體業，邀請張忠謀擔任工研院院長。他強調：「當時我真的沒有計畫在台灣待這麼久，以為大概幾年後我就會回美國，更沒有在台灣創業、成立台積電的計畫。」

時任行政院政務委員、有「台灣科技教父」美譽的李國鼎，邀請張忠謀為國家晶片計畫出力。他評估優缺點後，回想出差日本半導體廠的經驗，認為比起美國，台灣與日本有更多相似之處。

1987年張忠謀創辦台積電，商業模式一開始就清楚明瞭：不設計，只代工，把擅長的製造做到最好。他引進當時台灣罕見的專業管理系統，為了成為國際級企業，公司內部溝通一律使用英語。

精密製造立於不敗之地　台積電成全球龍頭

他的洞見證明確實是遠見。半導體變得愈來愈精密複雜、製造成本提高，能做到的公司不多，台積電立於不敗之地。數十年下來，台積電把對手甩開，甚至能把英特爾和三星逼下王座。

2010年，蘋果公司資深副總裁威廉斯（Jeff Williams）透過張忠謀妻子張淑芬引見，加上張淑芬的表弟、鴻海創辦人郭台銘，4人先共進晚餐，隔天立刻進行商業談判；經過數個月的磋商與極其複雜的合約討論，以及蘋果一度喊暫停和蘋果供應商英特爾聞風而至，談判一度陷入僵局。

張忠謀直接飛到美國見蘋果執行長庫克，儘管蘋果之後砍價、開出更多條件，但張忠謀認為，拿下蘋果大規模訂單，對於台積電拉開競爭者距離絕對有利。確定拿下蘋果訂單後，張忠謀向銀行融資70億美元擴廠。

儘管期間蘋果一度轉向三星，但台積電始終穩坐首席供應商地位，如今蘋果也是台積電最大客戶，占全年營收2成。行事謹慎的張忠謀談到這段過往時說：「不知道是不是講得太多，超過蘋果的規定了。」

現為蘋果營運長的威廉斯盛讚，張忠謀「將半導體產業推升至新疆界」。

輝達創辦人黃仁勳今年5月旋風返台，期間曾提到幫了輝達一把的台積電。張忠謀說：「我喜歡他。」當年決定幫輝達製造晶片的決定，也帶動今日的人工智慧（AI）風潮。

退而不休　保持對外溝通與掌握資訊

黃仁勳曾以貝多芬第9交響曲形容張忠謀的偉業，但對於這位92歲的半導體巨人而言，生涯最終章還遠得很。他的辦公室仍有彭博的終端機，定期與產業人士會唔，討論全球政治與經濟議題。

儘管2018年2度退休，當前未能領導台積電在地緣挑戰中前進，但他對台積電的未來充滿信心，「我真的確信我們已達到科技業的領袖級地位，我們不會輸的」。